纪念虎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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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7月，夜里一声枪响，惊醒了胡同里的街坊四邻，油灯下我板着脸，思索片刻，便收拾行李离了家，不曾想，这一别竟是数十年。

……

1936年10月19日，周树人与世长辞，中国文学界一位泰斗悄然逝世，心里不免沉痛，便决定乘船回故乡。中国面临的局势已然危机四伏，生死早就是未知数了，突的一种避世隐居感涌上了心来。

半月矣，船开始驶入故乡水域，望着满江枯尽的水植，感叹时光易逝，一群鹤鸟乌压压的在空中盘旋，反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久别了的故乡可还如过往，心底的疑问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马上要到渡口了，船舷扬起的涟漪向前波动，却总到不了尽头。

渡口前一大群人远迎相望，挥手致意，年迈的父母亲老泪纵横，儿时最好的玩伴-----虎阳，也是激动的挥动手臂，也是那时我才得知，他加入了共党。上岸后乡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年轻人有无作为，要知父母恩啊!我心一震，便应和了。

回到家，与父母午饭后，我问起虎阳的事，父母脸上立刻沉重了些，说道让我该劝劝他。母亲道：他加入了共产党，本无错，可全乡都是无党派，都想安心过日子，既都是乡亲，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他最近开始宣传国共合作，全民族抗日，乡长可容不得他鼓动人心，为了保全乡民，已经准备拿他了。我很是吃惊，也决然不想看到这件事发生，饭后便去找他谈谈。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昔年光景，至今犹存。故土仍是那份气息，一切如旧，好似凝固了时光，只是物是人非，佳人逝矣。

到了虎阳家，看到他正写字。我倒好奇，一个粗壮大汉不识一字，竟破天荒的写起字来。我问他写的是什么，忽然明白过来。他要写的是宣传口号，本想请先生，可却没人愿写，便自己动起手来。我突的正经起来，说：“我帮你写。”本想来规劝他，没想到被他打乱了。他激动地握着我的手，诚恳地问道，愿不愿意加入他!那一刻，我犹豫了，他也好似想到什么，此后便再没提起。可这竟成了我一生的痛点!

后来一段时间，我便一直帮助他写信联系组织，做宣传标语。他让我暗地里偷偷的做，我明白，他是要保全我。

12月12日，突然一则重磅消息炸开了全国，民众心里激愤昂扬。这一天，蒋介石被囚禁了。张学良与杨虎城成了民族英雄般的人物。那一天我们很忙，不但有铺天盖地的文件传来，还要加大力度宣传，手里的钢笔不知不觉之中换了数十次墨水。嘈杂之间，透出了星点希望的曙光。

不久，国共正式合作，虎阳成了全乡瞩目的焦点，门庭若市般，不少年轻人开始登门拜访，了解国情，了解共党。而后，越来越多的人跟随他迈进了共党的家庭。我疲惫的心也渐醒，拼搏的心气也愈加触动。

此刻，乡长也有意放宽了些，可能是碍于时事吧，事情发展很是顺利。可殊不知，这也是悲剧的开始。

1937年3月，乡里第一批共产党员被送出去参加战斗了。

四月，又有一批也参加到战斗中。乡里气氛紧张起来，期盼着家人早日归来，乡长也有意打压虎阳，暗示我不要搅和进来。

五月里，一个清晨，一阵阵刺耳的锣声响起，我预感到即将发生什么。早上乡亲群地里干活，看到地上有人躺着，仔细一瞧，是一个小伙，脖子上被割开了碗大的口子，血已经凝固，是昨晚发生的。刚巧他也是跟随虎阳的新人，这让人不禁想起了暗杀。一时，每个人的神经都绷紧了。乡长决定把虎阳关起来。

六月，虎阳被放了出来，眼神更加坚定，已然一副视死如归的心了。

七月，他不顾乡长和乡里反对，再次鼓动宣传。可这时，几具尸体送回了乡里。战争是残酷的，乌压压的黑云笼罩了上空，他再也不似从前那样，显得力不从心。虽然还有一些热血男儿跃跃欲试，可已经无门可投了。虎阳渐渐精神萎靡，身心憔悴，与激情澎湃的口号形同陌路。凛冽的寒风中，吹袭的日加单薄，再无往日朝气。

七七事变爆发了，虎阳似乎看到了一线光明，奋力去抓。我内心焦灼起来，此地哪还有光明，心底的魔毒若解不了，他这奋力一抓仅仅是自欺欺人罢了。压抑的日子是自己求来的，是非善恶“只在人心”。不禁想起去年渡口，众人欢语。乡长语重心长的话——知父母恩，且应保全性命。我闭上眼，这里容不下他了。

傍晚，虎阳被人带走了，我已不再逃避。

是夜，枪声响起，油灯下我板着脸，思索片刻，便收拾行李离了家，蛐蛐未曾鸣叫，夏夜不再欢语。乘船离开渡口，波纹扩散极远，远远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