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情感

我非常喜爱音乐，但不懂音乐。

我不懂乐器，但我非常喜欢二胡。

我不会认谱，但别人能唱出来的歌，我就能拉出来调。

刚毕业那年，在市里一家人寿保险公司找了一份营销的工作。由于公司不大，不能提供住处，我就在市郊租了一间小屋。虽然离公司很远，但房租很便宜。下班没事的时候，我就拿起我心爱的二胡，神拉一气。虽然很不上调，却给这间空寂而简陋的小屋增添了不少的色彩。那些不懂音乐的邻居们，都说我是个人才。所以，隔三差五的就有人来造访。有大人，也有孩子。

我很为我的这点儿业余爱好而自得。每天晚上下班以后，我都乐此不疲地大拉而特拉一阵。然而，后来我发现有一位老者，每晚都倚在我的窗前，直到我拉完二胡才肯离去。

一天晚上，我试图让他到屋里坐坐，可他说什么也不肯。他拄着拐杖，倚在窗前，嘴里不停地叨咕：想起了柱子，想起了柱子。

正当我莫名其妙的时候，邻居家出来一位大娘，冲着我笑着说，对不起孩子，他精神有点毛病，没吓着你吧？

这时，我才打量一下眼前这位老者。

只见他面容憔悴，衣衫褴褛，眼神黯淡。当我看到他的眼睛时，吓了我一跳。原来他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是个黑洞！

望着他，我简直有点毛骨悚然！

大娘告诉我，他叫喜来。是大娘的弟弟。

大娘说，喜来，喜来，喜却从来就没有来。跟随喜来的，是一连串的不幸。

喜来三十岁的时候，妻子就因癌症扔下了三岁的儿子柱子离他们而去。从此，喜来就和儿子柱子相依为命，直到柱子出事。

柱子也喜欢二胡。大娘说柱子高考落榜后，柱子的父亲喜来望子成龙心切，送柱子到一家私人乐队去学二胡，结果半路出了车祸，柱子因此丧命。喜来一条腿粉碎性骨折。

唯一的亲骨肉突然离去，喜来再也承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他精神崩溃了，整日地叨咕着要见柱子。后来，一只眼睛得了角膜炎也不配合治疗，结果摘了眼球。

大娘看弟弟可怜，就收留了他，直到今天。

听完大娘的讲述，我对眼前这位看了让人发怵，但又无法形容的老人，产生了一种同情与怜悯之心。

我回屋抄起了二胡，望着窗外喜来那蓬乱的头发，半天却没有拉出声音来。

以后，喜来每晚都很早就来我的窗前，等着我拉二胡。

邻居大娘怕喜来出什么意外，和我互换了手机号，以防万一。

就这样，每晚如此，日复一日。

半年以后，我交了一位叫晓丽的女朋友。

第一次带晓丽来我的住处时，是一个星期六的旁晚。当晓丽看见倚在窗前的喜来时，突然惊叫一声，然后猛地将我抱住。

我说，别怕，别怕。他不是坏人。

我深深地知道，这种安慰毫无用处。因为，晓丽害怕的并不是喜来的为人，而是他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外表。

我小心翼翼地将晓丽带到屋里，和她讲起了喜来的经历。

晓丽一直没有说话。我想她可能受到了某种震动。因为，女人是特别爱施人以怜悯和同情的。我甚至以为，喜来又增加了一位同情者，而且还是一位年轻的女子。

然而，晓丽没呆多一会儿，就要告辞。说看见喜来就害怕，而且还觉得恶心。

我只好将晓丽送了回去。

打那以后，晓丽每次见面都要我离开那间小屋。

我说，喜来没那么可怕，他又不是魔鬼。

晓丽说，他比魔鬼还吓人！

我说等一等，等找到合适的房子，一定离开那里。

晓丽说，我已托人在给你找房子。

我说，那就悉听君便吧。

一天晚上，我正想去拿二胡，却发现喜来在敲我的窗户。我忙把门打开，发现喜来手里拿着一个馒头，一边示意给我一边说，好吃，好吃。

我说，你屋里坐吧。

喜来这次没有拒绝，顺从地来到屋里。

我把馒头放在一边，他指着二胡说，柱子，我想柱子。看他的意思，是叫我立刻拉二胡。于是，我就去取二胡。但这时，手机响了。是晓丽打来的。

晓丽焦急且厉声地冲我喊，你快点到我这来，房子找好了，马上就去看房。房东白天没时间，你现在就来吧，快点！

我关掉手机，看看喜来。心里说，喜来老人，今晚不能奉陪了，如果房子找好了，以后就再见了！

我给邻居大娘打了电话。大娘将喜来扶了回去。

从我的住处到晓丽那，坐车也得半个小时。

当我快到晓丽的住处时，邻居大娘打来电话，说喜来死了！

我被震惊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

我赶紧往回返。没想到，喜来老人最后一次听二胡的要求，我却没能满足他。

喜来真的死了。医生说是心梗所致。

第二天，我没去上班，参加了喜来的葬礼。之后，我沉思了许久，拨通了晓丽的电话。

我说：晓丽……我们……分手吧。我有点语无伦次。

从此以后，我和晓丽再也没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