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和小宝

八七年的夏天，我刚初中毕业，便跟本村的瓦工师傅干了一个月的建筑队。我第一天到工地的时候，人们已经忙碌起来。不远处两个小伙子引起了我的好奇，大的约有二十岁，瘦高个，戴一副近视眼镜，整齐的小平头，身上半新不旧的军装绿早已汗水浸透，脚穿绿球鞋，正在卖力的和灰。

小的也就十六七岁，和我仿佛年纪，矮矮的个子，一头茅草似的乱发，和大的一样的装束，汗水浸透的半新不旧的军装绿，绿球鞋，他拿了铁锹将和好的灰往小铁车里装。两个满是稚气的脸上都大汗淋漓，经满是灰土的脏手一擦，简直就是两个小花脸。

引荐师傅介绍说：“大宝和小宝是亲哥俩，邻村的。大宝聪明年年班里考第一，现在上大一了，是名牌大学。小宝则不然，有点憨傻，十三四岁了才上到三年级，他父母就先后去世了。小宝也就不上了，干活挣钱供哥哥上学。这俩孩子命苦哇！”

听到这里年少的我心中暗挑大指：大宝好样的！小宝好样的！引荐师傅继续说：“小宝这脑子也确实不好用，建筑队都干三年了，也搭他年纪小点，啥活都不会干，反应也迟钝。和灰他也和不好，大宝头一天来就比他会干。是我可怜他哥俩才让小宝跟着混个工钱。好了，你和他哥俩一块干吧，三个小年轻也有的聊。”

我便拿了铁锹，加入到他哥俩之中。边干活边和大宝闲聊：“听说你叫大宝，上名牌大学了？”大宝“啊”了一声，头也没抬。“你真厉害，我可羡慕你了。”“有啥好羡慕的，只是苦了小宝。这不放假了，我也来干点，减轻一点小宝的负担。”大宝照旧埋头和灰。正在此时忽听小宝“哎呀哦”一声，可能是他太累了，推的小铁车歪倒了，撒了一地的灰。

我和大宝急忙跑过去，把车子扶起来，把地上的灰装上。“大宝哥你还去和灰吧，这是技术活，我也不会干呢！小宝你先歇歇，我来推。”“嗯嗯”，小宝感激地看了看我。我便逗小宝：“你挣钱供你哥哥上学，你觉得亏不？”

小宝憨憨的说：“俺就俺哥一个亲人。”“再过几年你哥工作了，当官了，你就有好日子过了。让你哥把你接到城里住高楼。”小宝“嗯嗯”得使劲点着头。“我这辈子也忘不了小宝。”说这话时大宝抬起头，英俊消瘦的脸上分明满是愧疚。

暑假很快过去了，我去了县城的高中上学，小宝照样干他的建筑队，当然大宝也回到大学读书。从此一别二十多年再也没见到他哥俩。

前年中秋我回老家，村里正在修建文化广场。在干活的人群中一个推小车的老者吸引了我的眼球，看年纪六十岁不止，背有点驼，一身很旧的军装绿，绿球鞋，茅草似的长长的花白乱发，走起路来一条腿一拖一拖的。那熟悉的身影使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小宝。“难道是他？小宝和我仿佛年纪不过四十出头，但这老者……”

回到家我便迫不及待地向母亲打听小宝的事。母亲打一嗨声：“你说他呀，那不是在修广场的那里干活嘛！”

“他哥哥呢？干啥工作？不管他吗？”我一连串的疑问。

“大宝都工作二十多年了，现在是啥单位的一把手。”

“他的腿咋了？他有媳妇吗？”

“他的腿去年扒墙头砸断了，现在腿里还有钢板呢！走路都费劲！前些年找了一四川的女的，人家认为他有个当官的哥哥才跟了他。后来见他哥哥也不管他，他又太憨，那女的夜里起了黑票走了。”

“大宝真不管他吗？”我急切的追问。

“前些年大宝倒也给小宝寄过一两次钱，小宝也去找过大宝。好不容易找到大宝家，嫂子嫌他脏不让进门，给他打了一辆出租送回来了。打那以后小宝再也没去过，大宝再也没给他寄过钱。有人听说大宝媳妇发话了，他年纪轻轻不自己挣钱，啥时候养到他老哇！”

“大宝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忘恩负义呀！啥人呢！”我忿忿地说。

“傻小子，你倒挺关心小宝的，能帮就帮帮他。这孩子够可怜的！”

“嗯嗯。”

再往后的日子我每次回家都向父母打听他哥俩的事，母亲告诉我：“最近听说大宝被上级部门带走了，贪污了？腐败了咋的？咱也说不清楚。”说完母亲不忘絮叨几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哇！”父亲接过话茬：“小宝还去看过他呢！听说大宝泪流满面，嘴里直嘟囔“我有罪呀！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呀！”小宝只喏喏的说了一句“你是俺哥，俺就你一个亲人。”

“小宝不干建筑了吧？”我禁不住问。“他实在干不了了，就在家里养了几头猪。要说这小宝哇就是憨厚，喂猪不知道喂饲料，只给猪吃棒子面和上他挖的野菜，猪长得很慢。人家一年喂三茬他就喂一茬。不过……”“不过他的猪有人出双倍的价钱，还给他垫本钱。”不等父亲说完我抢着说。“你咋知道？傻小子你也是搞肉联厂的，买小宝猪的那个老总你认识？”我只是笑笑，“不认识。”

最近一次回家，路过村文化广场。远远的看见小宝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小宝看上去精神多了，新理的发，一身新的休闲服。我不忍心去打搅小宝，从父母那里得知，大宝病了半身不遂，改为监外执行。大宝媳妇跟人远走他乡。是小宝把他接回了家，小宝除了喂猪就是照顾大宝。“小宝这孩子好像上辈子欠大宝的，给他当一辈子觅汉。”母亲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