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背篓
冬日的寒风冷冷的，像无数的厉鬼在吼叫，冷的人直打哆嗦。吴家村吴良欣的家里，他和妻子在商量着些什么。声音渐近，原来他们在商量着一件让人难以相信的是——山洞弃母。
坚硬的炕上蜷缩着一个老妇人，她蓬头散发，哆嗦着身体，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吴良欣的妻子略带抱怨地对吴良欣说：”他爹，你看老太婆这个样子，眼睛花，嘴巴歪，腰弯背驼，手瘫腿瘸，什么事也干不了，我还要整天伺候她，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吴良欣安慰妻子说：”忍忍吧，很快就是春天了，娘的病会好起来的。“
“好起来，你骗小孩孩差不多，要是能好，几年前早该好了，又怎会等到现在呢？我实在是受够了。”
“那你想怎么样呢？“
“今天趁着欢儿上学没回来，不如把老太婆送进山洞，让她自生自灭吧！“
“不行，这样会遭雷劈的，她可是我的亲娘啊！“
“怎么不行啊，你悄悄地去，又没人会知道，怕什么雷劈啊，天下做坏事的人那么多，雷劈得过来吗？“
“不妥吧，这样会遭报应的。“
“你到底算不算男人啊，这样怕那样怕，怕的话你就自己伺候你老娘吧！我可没那个耐心。反正又不是我亲娘，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娘，你别生气了，我照办就是了。可是欢儿问起了该怎么办呢？”
“如果欢儿问起来，就说老太婆嫌屋里闷，出去透气了。”
“欢儿能相信这样的谎言吗？“
“怎么不相信啊，他只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很容易骗的。”
”他爹，你放心的去吧，家里有我来应对。“
吴良欣整理了一下墙角的破背篓，轻松地把老母亲抱进背篓里，由于害怕别人看见他的恶行，他用一床破被子盖住了背篓。
屋外的空气依旧很冷，铅灰色的天空开始下起了雪花，吴良欣背起老母亲向屋外走去。地上的枯草在寒风中拼命挣扎，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直不起身来，绝望地凝视着冷寂的天空，静静地躺着，没有任何气息了。
路上只有吴良欣一人在行走，再没别人了。四周很静，除了吴良欣的脚步声和心跳声外，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了，连鸟儿也懒得多叫一声。吴良欣耸耸肩，继续向山洞走去。不多时，便来到了山洞口。他四下看了一遍，选了一片相对干净的地方，放下背篓，把破被子铺在地上，然后抱出老母亲，让她躺在破被子上。
洞里空空如也，除了钟乳石外，再无其他，死一般的冷寂让人不免有些害怕。吴良欣跪在老母亲的面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狠心地转身背起背篓离开了，出洞口时，他把背篓扔在路边，独自下山了。
老妇人什么也没说，泪水像泉涌般从她深邃的眸子中涌出。与其说是泪，还不如说是在滴血，只不过这血不是鲜红的，而是伤心的，愤怒的，绝望的。她还能说什么啊，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抛弃自己了，不愿再伺候自己了，再说又有什么用呢?算了，静静地在这里归去会更安静。
吴良欣走在回家的路上，情绪有些低落，脚步显得有些沉重，心里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在想着什么。现在是冬天，山上没有什么食物，野兽会不会吃人啊，娘一个人在洞里，不会有什么危险吧？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走到自家院前。欢儿他娘早就在屋前等候了，看到吴良欣独自回来，她高兴地跑过来问道：“他爹，事情都办妥了吗？”吴良欣含着泪答道：“办好了，一切都很顺利。”说着头也不回径直向屋内走去。欢儿她娘暗自窃喜，这下太好了，我终于可以自由了，不用再伺候老太婆了。
冬日的傍晚来得有些早，不多时，欢儿就从学校放学回家了。晚饭时间快到了，欢儿发现奶奶没躺在炕上，便向母亲询问：“娘，奶奶怎么没在家啊，她身上有病，怎么不在炕上躺着休息啊?”
“哦，她嫌屋里太闷，想出去透透气。“
“你们怎么不陪她一起去呢？她的腿脚不方便，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啊？”
“我们说了，可她想一个人清静，不许我们跟着。没事的，欢儿，咱们先吃饭吧！”
“再等等吧，奶奶可能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娘，你们先吃吧，我等奶奶回来和她一起吃。”
欢儿从座位上起身时，忽然发现墙角的背篓不见了，他奇怪地问着父亲:“爹，咱家墙角的背篓不见了，是不是被人偷走了。”吴良欣心里有些害怕，吞吞吐吐地回答：“没，没有，是，是它太破了，没什么用了，爹把它扔了。”“怎么就扔了呢，补一下还可以继续用啊，扔了怪可惜的。”吴良欣没再说什么，汗珠像黄豆粒般从头上滚下，还冒着热气呢？欢儿看着这清形，担心地问道：“爹你怎么了，怎么冒这么多汗啊，是不是生病了？”“没，没有，可能有些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哦，那你快到炕上休息吧。”欢儿娘扶着吴良欣进了内室。
欢儿依靠在门边，望向远处，却没看到奶奶的身影。天都黑了，外面风这么大，天这么冷，奶奶怎么还不回来啊？是不是出是什么事了啊?不行，我得出去找找。
“娘，我出去找奶奶，你们先吃饭，不用等我了。”欢儿向屋内喊了一声。欢儿娘听到喊声，飞快地跑出来。“欢儿，这么晚了，你到哪里去找奶奶啊?” ”我到山上看看，幸许能遇到奶奶？”“别去，山上危险，你奶奶没在山上。”“娘，你怎么知道奶奶没在山上呢?” ”哦，我猜的，山上那么陡，奶奶的腿脚不便，她怎么会去山上呢？”“是啊，奶奶的腿脚不便，她不会去山上的，那她应该在附近平坦的小路上吧!”
“没，没在，奶奶没在附近。”“娘，你怎么了，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没，没什么，嗓子有点不舒服。”“今天是怎么了，你和爹感觉好奇怪啊，说话总是吞吞吐吐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啊。”“没有，我们怎么能有事瞒着你呢？” ”真的，我们骗你干嘛?”欢儿娘忐忑不安地回答。欢儿在屋内转悠着，走到奶奶的炕前时，他坐下了。炕上冷冰冰的，他心里有些纳闷，平时暖烘烘的炕，怎么会如此冷，奶奶的身体怎么会受得了啊？”待他转身细看时，竟发现炕上什么东西也没有，连奶奶平时铺炕打了很多补丁的那床破被子也不见了。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疑惑地问母亲：“娘，奶奶炕上的东西到哪儿去了，怎么不在炕上呢？” “新的我收起来了，破的我扔了。”“怎么能扔呢?奶奶用了这么多年都没舍得扔，总是缝缝补补的凑合着用，扔了她会多心疼啊？”“不就一床破被子吗，没用了还留着干嘛啊。”“娘，你这话不对，奶奶说勤俭是美德，咱家的条件不怎么好，能省一点是一点。如果被子没用了就把它扔了，那人没用了，是不是也把她扔了呢？“
“没错，没用的东西留着干嘛啊，留着占地方吗？”“你们一定有事瞒着我，破背篓被扔了，破被子被扔了，就连身体不好的奶奶也不见了。你们肯定有事瞒着我，难道你们把奶奶扔了?”欢儿哭着说。
“没，没有，我们怎么会呢？“欢儿娘激动地说。还敢骗我，从一开始你和爹的眼神就一直闪烁不定，而且说话语无伦次，我就有些怀疑，更何况奶奶身体不好，平时很少下炕，除非外面天气好，她会出来晒晒太阳，这么冷的天她会出去透气，谁会信啊？一定是你们把奶奶藏起来了，对不对?”
“何必要藏呢？把她扔了不是很省事吗?“欢儿娘低声说道。“娘，你说什么？”欢儿急切地追问。”我，我什么也没说啊？““你说了，刚才我明明听到你说你们把奶奶扔了。”“没，没有的事，一定是你听错了。”欢儿娘慌张地说道。
“告诉我，你们把奶奶扔在哪儿了？“吴良新和妻子都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不说也行，我会找到奶奶的。” 欢儿拿了几个饼，提着马灯，跑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依旧很冷，这时，夜空中下起了鹅毛大雪。欢儿想:“奶奶绝不可能在附近，要是在附近的话，乡亲们遇到她早就把她送回家了，不会这么晚了都没回去的。”于是便向山上走去。凛冽的寒风刮得很厉害，似乎想把他卷走，欢儿定了一会儿，等风刮过又继续向前走。他哈着气，想缓和一下自己的小手，使它不至于被寒风冻僵。边走他边呼唤奶奶，可是没听到奶奶的回答。离山洞越来越近了，在洞口不远处，他隐约看见一个背篓，上前细看时，竟发现这就是自家的背篓。他朝洞里喊了几声奶奶，可是奶奶都没有回应他。老妇人又冷又饿，像只病猫似的蜷缩在破被子上，她虽然听到欢儿的呼唤，但以为是幻觉，所以没应声。
欢儿在洞口放声大哭:”奶奶，您在哪里啊?欢儿来找您了，奶奶，您应欢儿一下，好吗?”老妇人听到哭泣声，挣扎着爬起身，应声道:”欢儿，是你吗？奶奶在这儿。“奶奶，您别害怕，我马上下来。”欢儿擦干眼泪，快速跑到老妇人面前。老妇人瑟缩着身子，坐在破被子上，憔悴得像一根枯材似的。“奶奶，您一定饿了吧，我从家里带来了饼，您快吃吧！”欢儿从胸口掏出带来的饼，递给了奶奶。老妇人抖着双手接过了饼，开心地吃了起来。
“奶奶，您先吃饼，我去找些柴火，马上就回来“ “好的，你去吧，拿好马灯，路上小心点。”“知道了，奶奶，我很快就回来了。”欢儿提着马灯走出了山洞，开始找寻柴火。山上的草木已经被大雪浸湿，想找到干柴火还真不容易，转了好半天还是没找到。突然，在几块搭砌的石板下，欢儿看见了几根烧过的木柴。他走上前去，把柴火夹于腋下，提着马灯往山洞赶去。
雪依旧下着，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欢儿把拾来的柴火架在奶奶的跟前，然后生起了火。熊熊的大火照亮了山洞，也照亮了老妇人的脸，那是一张沧桑的脸，皱纹密布，像无数崎岖的沟壑。
“奶奶，您先暖暖身吧，等雪停了我们再回去。”“欢儿，自己回去吧，奶奶不能跟你回去。”“奶奶怎么能不跟欢儿回去呢？“ “奶奶老了，不中用了，帮不了你们什么忙，回去只会拖累你们，在这儿挺好的，可以安静的死去，然后去找你爷爷。”
“欢儿不要奶奶死，欢儿来就是接奶奶回去的，奶奶不走，那欢儿就在这儿陪着您。”“奶奶还回去干嘛啊，连你爹都不要我了，回去又能怎样呢？回去再被赶出来吗？” ”不会的，奶奶。有我在，我会保护您的。”“你这么小，拿什么保护奶奶啊！”“奶奶，您不是说养儿是为了防老吗?现在您老了他们抛弃您，那我就威胁他们，等他们老了我也把他们抛弃到山洞里。如果他们再不要您，那我就跟您一起走。”
洞外的雪像玩累的孩子，停止了游戏，洞里的火光却越燃越亮。“奶奶，雪停了，跟欢儿回家吧！”“欢儿，你自己回去吧，奶奶在这儿会比较舒服。”老妇人哭着说。欢儿双腿跪下，跪在老妇人面前。“欢儿，你这是干什么啊，快起来。”“奶奶不走，欢儿就一直跪着，直到奶奶答应为止。”“傻孩子，你这是何苦呢？快起来吧。”老妇人心疼的说。“不，我不起，除非奶奶答应我，否则就算把腿跪断我也不起。”“好孩子，快起来吧，奶奶答应你。”
“奶奶，您在这儿等会儿，我到洞口拿背篓来背您。”“好，快去快回。”欢儿像只活泼的小猴跑到洞口，拾起背篓跑回洞里。他把背篓放好，然后把奶奶抱进背篓，再把地上的破被子掸去灰尘盖在奶奶身上。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背篓从地上背起。
“奶奶，您坐好，咱们回家了。”欢儿提着灯，背起奶奶走出了山洞。火光越照越亮，照暖了老妇人的心。欢儿背着奶奶一步步艰难地向家走去。虽然他哥儿高，力气大，但毕竟还是个孩子，没走多远就累得大汗淋漓。
“欢儿，休息一下吧。”“奶奶，我没事，您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很快就到家了。”欢儿咬着牙坚持着，汗水顺着脸颊流下。自从欢儿跑出家门后，吴良新夫妻就一直在屋前徘徊。看着儿子平安归来，他们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欢儿你总算回来了，担心死娘了。”“我没事，不用担心。”说着，欢儿背着奶奶直向屋内走去。走到奶奶的炕前，欢儿轻轻地放下背篓，脱下鞋子爬上炕，用小扫帚轻轻拂去炕上的灰尘，然后铺上铺盖。他从背篓里小心地抱出奶奶，让她躺在炕上，然后帮她盖好被子。
吴良新夫妻看着儿子走进屋里，也跟着走进来了。欢儿娘生气地说：“欢儿，你怎么把老太婆背回来了啊！””娘，我怎么不能把奶奶背回来啊?” “你看她这个样子，什么都干不了，留着有什么用啊?”“娘，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啊。没错，奶奶现在身体不好，帮不了你们什么忙，可是你们有想过吗?如果没有奶奶，就不会有我爹。如果没有你们，就不会有欢儿。奶奶现在老了，我们应该更关心她，让她安享晚年，而不应该折磨她，不管她。你们不养奶奶不要紧，可是你们也会老。等你们老了，我也让我的妻子向你们学习，到时候你们就知道奶奶现在的心情了。你们不要奶奶，那我就跟奶奶一起走，省得给你们添麻烦。”
欢儿的一番话触动了吴良新的灵魂，吴良新跪在老母亲跟前，痛苦道:”娘，孩儿不孝，孩儿不是人，不该干那种混账事。您打儿子，骂儿子吧。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孝顺您，不再抛弃您了。“
欢儿娘也跪在老妇人跟前忏悔。“娘，都是儿媳不好，千错万错都是儿媳的错，儿媳不该嫌弃您。看在欢儿的面上，您就原谅我们吧，以后我们一定会好好孝敬您老的，如果我们再犯，就让雷劈死我们。”
“奶奶，我爹和娘只是一时糊涂，才会干那种有悖天理的事的，您原谅他们吧。如果他们再犯，我也用他们背您的这个背篓把他们背进山洞里。”
“都起来吧，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以后把日子过好就行了。“
吴良新夫妻从地上起来，轻轻地拍去膝盖上的灰尘。欢儿娘高兴地说：“娘，您放心，咱们永远是一家人，不会再有不快了。“屋里的灯光欢乐地闪烁着，像是在为他们的和好而高兴。
初升的太阳融化了地上的积雪，天空中响起了鸟儿欢快的歌声。吴家村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欢儿家中的破背篓依旧靠在墙角，静静地，静静地靠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