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是天敌

夜很深了，夫醒来，妻在一旁打着轻微的呼噜。

夫感觉头肉麻地痛，胃也不舒服。夫想叫醒妻，想让她给自己倒一杯水，再去拿几颗药。夫用手机的光亮照了照妻，妻的脸上洋溢着一些甜甜的笑，肯定是又沉睡在那些美好的梦境里了。

妻爱做梦，也爱讲梦，经常给夫讲梦里见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

妻讲梦的时候，常常是饶有兴致的样子，好多时候是喋喋不休。刚开始的时候，夫耐心地听她讲啊讲，有时还表现出专心听讲的神情，就像一个孩子在专心听老师讲课一样。夫就这样听妻唠叨了二十多年，夫也真是不容易。

后来，夫有些不耐烦了，觉得妻的梦不就是些在大山里遇到鬼怪，或者是在小城里遇到熟人，再就是那位仙逝的老者对她说了些什么话之类。夫说：“你能不能讲些新鲜一些的”。妻说：“我的梦里就是这样的，假如我乱编些出来不就是在骗你了吗？”

夫觉得妻说的是真的，妻是从大山里一个连公路也不通的小山村里走出来的女人，她对夫说过，那些寨子里女人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进到城市里来，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城市里。于是她和她的同伴们都死命地读书，就像她们的父母亲死命地种地一样。妻是幸运的，她成了伙伴们中的佼佼者，还得到了“春蕾计划”的资助，去了一个很大的城市上学，又回到这个小城来工作。

昨天下午，夫和妻又同往常一样去小城的街道散步，小城的街道总是很干净，空气永远是那么清新。妻又开始讲她的梦了，夫这次是忍无可忍了，说话的声音有点大：“求你别讲了，我实在是耳朵都麻了。”妻没见夫发过火，一下子懵了，然后是嘤嘤地抽泣。夫见妻这样，觉得有些对不起妻。妻在家里很辛劳，总把家务事当作她老家那块地一样不倦地耕耘着，她不求有多大回报，只要夫对她好。妻没有什么嗜好，只是总想把一些话讲给夫听。

夫见妻有些伤心，想缓和一下气氛，说：“今天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妻不语。

夫清了清嗓子开始讲笑话。有两条蛇遇在了一起，其中有一条蛇问:“大哥,我们有毒吗?”另一条蛇问:“你说这干啥。”那条蛇说:“我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妻看了夫一眼，撇了撇嘴角。

夫见妻不笑，又讲了另一个笑话。一天，乌龟照镜子，忽然把老婆叫过来打了一顿，乌龟老婆痛哭失声：“我做错什么了你就打我！”乌龟余怒未消，瞪着眼睛说：“哼！你肯定在外面有新欢了，你看你看，我脑门儿都绿了！”夫说着指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妻又看了夫一眼，有了些微笑。

夫见妻还是不笑，又开始讲另一个笑话。老鼠和猫相遇，老鼠颤抖地对猫说：“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猫微笑着说：“你知道我在等你吗？”老鼠哭喊：“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猫大笑：“因为牵挂你的人是我。”这次妻呆呆地看着夫，一下子笑出声来，说：“明明是你欺负我，应该是我问你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才对。”

妻又说：“你一连给我讲了三个笑话，那我也给你讲一个我家后山的故事吧，不然你又要说我占你便宜了。”夫说：“你讲吧，我洗耳恭听。”说着很诙谐地扯了一下自己耳朵，夫用这种幽默感哄了妻一辈子。

妻开始讲故事。妻老家后山有一块青草地，经常有野兔出没，这地方的野兔与其它地方的野兔不同，全身毛色是雪白的，晚上猎人用电筒一照，大老远就能看见一团白花花毛绒绒的东西，上面闪着的两个红点是野兔的红眼睛，在绿草地上十分显眼，猎人一打一个准。野兔很快就被打光了，最后只剩下一只怀着幼崽的兔妈妈。兔妈妈承载了传宗接代的重任，晚上不敢出来吃青草，到白天只好壮着胆子出来。这白天反倒安全得多，猎人不会到这里来打猎。兔妈妈吃饱了安详地卧在草地，它快生兔宝宝了。这时，一群苍鹰飞来了，在天空中盘旋，然后俯冲，玩弄着高超的飞行技能试探性地向着兔妈妈发起攻击。兔妈妈几乎绝望了。这时又飞来一只体形硕大的苍鹰，它径直冲向那些嗷嗷直叫的苍鹰，赶跑了想饱餐一顿的鹰群。此后，那只苍鹰一直在天空中盘旋，守卫着青草地的上空，直到兔妈妈顺利地完成了生产，完成了它保存雪兔种族的责任。

妻说：“我的故事讲完了，苍鹰是野兔的天敌，但它却放过了一顿到了嘴边的美餐，是它这次潇洒的宽容才使得我的家乡现在还有这种雪一样白的野兔。”

夫说：“你真能编故事。”

夜更深了，窗外鼓噪不止的蛙声和虫鸣也停下来了。

夫此时更加觉得浑身无力和口干舌噪，他决定唤醒妻，他想告诉她，自己今晚也做了一个让人惊悚的梦，梦见自己的左腿被什么东西戳了一大洞，血像山泉水一样咕噜咕噜地冒出来，按也按不住，不知是喜梦还是恶梦。妻给自己讲了多年的梦，自己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要把刚才的梦讲给她听。

夫又用手机电筒照了照妻，妻还是那样香甜的睡着，好像还笑得比先前漂亮了许多。夫实在不忍心打搅妻的美梦，就一个人挣扎着起来，轻轻打开房门，来到客厅里，自个儿倒了一杯凉开水一饮而尽。

夫觉得自己一下子舒坦了许多。这时天还是没有亮，夫脑海中还是一直萦绕着那个怪异的梦，好像整个夜色都红通通的，自己已经被凝固在一片血海里，一点也不能动弹。他是多么渴望找一个人倾诉啊，可这屋里只有妻。这时他似乎明白了，妻为什么老给他唠叨梦里那些事，原来梦能给人多么大的压力，甚至令人窒息。这样一想，自己没有梦的日子多好。

夫又想起了妻讲的那个故事，如果那只苍鹰让鹰群残杀了雪兔妈妈，故事的剧情将是多么悲凉。可结局是那只苍鹰拯救了雪兔妈妈。或许那只是苍鹰投下了悲悯甚至傲视弱者不经意的一瞥，事实是它没有伸出利爪和锐喙。天敌苍鹰成了雪兔妈妈最需要时伸来的那只最温暖的援手，为雪兔妈妈成就了野生雪兔种群的传递者。

夫还是没有开灯，他想静坐一下。静静的夜里，有一只老鼠从液化灶排气管伸出窗外的那条缝隙边钻了进来，跑到米口袋边偷吃了些生米粒，又原路逃出去了。夫觉得这个夜晚实在实在太累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赶跑一只老鼠。

第二天，夫和妻都照常上班去了。下班的时候，夫没有给妻讲那个折磨了自己一夜的血梦，也没有告诉她昨晚家里进老鼠了，只不着边际地给妻来了一句：“你真是我的天敌。”妻不解：“什么意思？”夫说：“你是上帝专门派来折磨我的。”

妻说：“你也是，只是你不懂。”

夫笑了，妻也笑了，又像往常一样做起午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