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大奖
1
王小俊怎么也没想到，还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昨夜洞房花烛，今晚意外中奖，财色兼收双喜临门啊！
看着彩票上一排五位数的号码，十万呐！能不激动么？结婚借的外债自有父母偿还，这个十万存进银行小金库吃利息。这一夜，新婚小夫妻折腾半宿也无睡意。天刚亮，王小俊急不可耐拿起手机打电话。
“喂，阿辉吗？到我这里来一下。”
“大清早你小子不搂着嫂子睡觉，怎么骚扰起我来了？”电话那头的阿辉开着玩笑。
“大好事，你快来陪哥喝两盅，咱哥俩分享分享喜悦。”
“啥好事？”
“罗嗦什么，你来了不就知道了？快点啦！”
打完电话，王小俊亲了娇妻一口，哼着快乐小调穿衣下床，亲自下厨炒了几盘小菜。菜刚上桌，阿辉风风火火进了屋。阿辉的头发乱糟糟成爆炸式，敢情未来得及梳理。
阿辉一进门就吼:“小俊，啥事这么高兴？”
王小俊神秘地笑笑，眼睛眯成一条缝，竖起食中二指放在唇边摇了摇:“稍安勿躁，喝酒。”
哥俩推杯换盏，一瓶洋河眼看见底，阿辉终究忍不住地问:“我发现你小子有点神神叨叨，莫不是结婚乐晕了头，拿哥们消遣？”
王小俊嘿嘿一笑，要不是消化了一夜的激动，他怕早就高唱《今天是个好日子》。捋了捋油光光的头发，王小俊从雪白的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彩票晃了晃:“看到了么，这是什么？”
“彩票！你小子刚结婚还有闲心买彩票？”
“非也非也，这彩票虽非我所买，但它在我手里中奖了，哥人品没让你失望吧？”
听到王小俊最后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阿辉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有这么巧？
2
前天王小俊新婚大喜，作为铁哥们的阿辉当然不能缺席喜宴。喝完喜酒，醉熏熏的阿辉摸口袋掏礼钱，糟了！口袋里只剩一封空红包和一张彩票，钱早被他在村里的麻将馆输得精光。喝酒不随礼，这个脸可丢大发了，阿辉灵机一动，把彩票塞进红包，还捡了片红纸写下几句话:今年流行送彩票，哥们，中不中就看你人品了。过后阿辉就把这事丢到后脑勺。
王小俊发现红包里夹了张彩票时，已是第二天晚上，扔在床头一笑了之，好哥们感情深谁在乎那点礼钱。小两口挨挨挤挤坐在被窝里看电视，正好插播彩票开奖，王小俊随手拿过彩票一对，差点高兴得没把老婆吻死，中奖啦！十万，十万呐！
吐着酒气，王小俊兴奋得脸通红:“阿辉，你真是哥的福星财神，一出手就是十万。哥再敬你一杯，干！”
“慢点来，你是说彩票中奖了？”
“是呀，五位数全中，十万！”
阿辉只觉得五雷轰顶，胸口的血却又直往头顶涌，使劲捶大腿，十万块啊，拱手送了人，他能不痛？
“哈哈，我说阿辉你咋的了？喝大了还是替哥高兴？今天咱哥俩不醉不罢休！哥想好了，发财不能忘了兄弟，我决定返你两千块作为答谢，够意思吧？哈哈哈，干杯！”王小俊说得义薄云天。
“哦，想起来了，”阿辉终于回过神来，“瞧我这人做事就是丢三落四，前天一高兴喝多了酒，把彩票错当礼钱装红包里了，难怪昨天一早发现兜里钱一分不少独少了彩票。喝酒误事啊，真丢脸呐，一张彩票当一百元红票子，难为情难为情真是难为情！”
“咦喂！你啥意思？”王小俊放下酒杯，“你说你放错了？”
“嗯嗯嗯，八成是放错了。”
“那这个怎么说？”王小俊掏出红纸条，那上面有阿辉的亲笔“中不中就看你人品了”这句话。
“嘿，这不是开个玩笑吗？两块钱的彩票冒充一百元礼钱，你说我阿辉再怎么着也不能做这种缺心眼的事吧？”阿辉一着急，嗓门也提高了八度:“哥，我发誓是我拿错了，我回头就给你补上，一千，不，两千，怎么样？”
“呵呵，”王小俊不怒反笑，“阿辉啊阿辉，看来我的人品没问题，是你人品有问题，我把你当兄弟好心告诉你，你想反悔？”其实王小俊这时候也后悔得要死，只怪自己乐翻天，没想到后果，这世上有几人不见钱眼开。
话既说到这份上，阿辉早已按捺不住，跳起来伸手就抢王小俊手里的彩票。王小俊闪过身，迅速把彩票揣进贴身口袋，阿辉乘势推翻桌子，杯盘乒乒乓乓碎了一地，惊得房间里的新娘子慌忙跑出来劝架。阿辉操起凳子，红着眼，杀气腾腾。王小俊手握酒瓶，英勇无畏。两人如斗鸡，你瞪我我看你。好兄弟转眼成了生死仇敌。
闹出这么大动静，早惊动住在隔壁旧房子里的王小俊的父亲王老爹。王老爹行武出身，血气不减当年，一见这情形便扯开嗓子喝道:“这是咋的了？两个小兔崽子大清早喝马尿干仗，都给老子安逸点！”
一见老爹出面，王小俊和阿辉明显气短，气鼓鼓不说话。王老爹从儿媳口中得知事情原委，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喂，老伙计，到我这来一趟，小崽子们要造反。”
3
半晌，打门外一瘸一拐进来个老汉，六十多岁的老汉穿着件年轻人的旧夹克，肥大的夹克包裏他精瘦的身体，显得空空荡荡。老汉精神矍铄，状态非常不错。
老汉进门就问:“王哥，咋的了？”
“问两个小崽子去！”王老爹沉声道。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阿辉他爹，王小俊叫他军叔。说起两家关系，王老爹和军叔、王小俊与阿辉两代交好，算得上世交。两个老爹从前一起参军，一起打过仗，又一起退伍；两家孩子打小开裤裆就一起撒尿和泥巴，关系铁得不能再铁。
了解了情况，军叔对着王小俊伸手:“彩票给我！”
“不给！”王小俊紧紧捂住口袋。
“给你军叔！”王老爹语气生硬如铁。
“不给，给他就没了！人家都知道为儿子出头，你怎就不为我着想？”王小俊也豁出去了。
王老爹忽然笑了，伸出手:“那你给我，我给你管着。”
“凭什么给你？你就向着外人！”一向亲如一家的铁杆，此时成了王小俊口中的外人。
王老爹眉目上挑，语气含煞:“你连你爹也信不过？给我！”
王小俊犹豫片刻，最终不甘心地掏出彩票递给老爹，从小他对父亲就有一种无形的敬畏。
王老爹接过彩票仔细端详，赞道:“好东西呀，十万块呐！小崽子们，你俩倒是说说，十万块钱给你们有啥用处？”
阿辉抢着说:“十万块钱给我，明年娶媳妇不用愁，家电金器样样买到手，运气好的话到赌场转一圈，兴许还能翻一翻。”
王小俊鄙视了阿辉一眼，清了清嗓子道:“我把十万块存银行，一年利息有五六千，吃利息过日子多好，我才不像有的人游手好闲。”
王老爹不吱声，不赞成也不反对，微笑着把彩票递给军叔。军叔点了点头，微笑着接过这张价值十万的花纸。一刹那间，阿辉眼中放光，王小俊却是大惊失色，两人同时抢向军叔手里的彩票。
“不许动！”军叔大喝，两手连动，“哗嗤”，彩票瞬间被撕得粉碎，纸片如受伤的蝴蝶飘落。
空气凝固了，时间静止了，王小俊夫妻和阿辉都张大嘴惊得说不出话来，军叔满脸愤怒，唯有王老爹笑容不改，对军叔竖了竖大拇指，好样的老伙计！
4
王小俊看着残碎的彩票发呆，失魂落魄喃喃自语:“十万块没了，没了，咱俩不争的话，一人够分五万，这下什么也没了……”
阿辉趴在地上抢天呼地嚎啕:“你个老不死的败家老王八，十万块呐，十万块啊，呜呜呜，我不活了……”
“啪！”脆响脆响，阿辉面颊上多了座“五指山”。
军叔身体略斜颤巍巍站立，须发倒竖怒目圆睁，似发怒的雄狮吼声如雷:“给我住口！小畜生还嫌不够丢人么？为了区区十万块钱连朋友都敢打连爹都敢骂，你简直不是人！”
阿辉捂着被打的面颊，声嘶力竭哭叫:“十万块钱还少啊？你有本事赚个十万给我娶老婆，你有本事别穿我的旧衣服啊？没本事你装什么高尚？呜呜呜，老败家仔，呜……”
军叔铁青着脸，拉过王老爹就扒衣服，王老爹惊道:“老伙计你干啥？”
“我要让小畜生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兄弟，什么叫过命的交情！王哥你别动，我让他们瞅瞅……”
扒下外套，军叔捏起王老爹的衬衣往上一提，“啊！”三个年轻人一齐惊呼，新媳妇红着脸转过身去不敢再看。
王小俊与阿辉倒抽一口凉气，只见王老爹的后背纵横着数不清黑红色条纹，皮肤黑一块紫一块翻起无数肉疙瘩，就没一寸完整的地方。整个后背就像一块斑驳的老树皮，惨不忍睹触目惊心。特别是王小俊，惊讶程度绝不逊于阿辉，长这么大他从未见过父亲的身体，再热的天气父亲也从不打赤膊，原来父亲的后背是如此恐怖？
“都看到啊？”军叔指着王老爹根本不像是人身体的后背，声音微微颤抖:“知道怎么会这样吗？”
扫视了两个孩子一眼，军叔沉声道:“当年我与王哥一起参加反越自卫战，咱俩是从一个村子出来的，又恰巧在同一支连队，自然得相互照应，”军叔陷入回忆，语速渐渐放慢:“那天，那个仗打得呀真叫一个惨，我们一个连只剩十几个人，大家只知道机械地射击投弹，唯一的念头就是守住阵地……”
军叔舔了舔嘴唇，深情地凝视王老爹后背，继续说道:“敌人一发炮弹落在我身边，炮弹炸得整个大地都在抖动，要不是王哥压到我身上，我这把老骨头早埋了黄土，”军叔陡然提高嗓门，冲阿辉吼道:“小畜生你知道吗，要不是王伯，老子早投胎去了，哪还能生下你这种忘恩负义丢人现眼的东西！”
“我……我……”阿辉显然被他爹气势所逼，嚅嚅不敢顶嘴。
军叔只顾自言自语:“我捡了条命，王哥后背被弹片刮得稀巴烂，天幸保住性命，否则这个债我怎么还？你说我怎么还得了，你倒是说呀！”
王老爹穿好衣服，拍拍军叔肩膀，扶着他坐下。王老爹蹲下身子托起军叔残疾的左腿，卷起裤管，军叔的腿肚赫然呈现一个对穿的洞眼，洞口表皮外翻，如狰狞的曽嘴令人心惊肉跳。
王老爹抚着军叔的腿，动情地说:“老伙计呀，要不是受我拖累，你这条腿也废不了。你冒着枪林弹雨背着我往回撤，腿肚子被子弹穿了孔，你就拖着伤腿背着我在地上爬，要不是遇到增援部队，咱俩就一同报效祖国喽！”王老爹转头对王小俊说:“小崽子你知道吗，你军叔背着我爬了几里地，一路都是血，有我的，也有他的，那是兄弟交命的血啊，你们能做到吗？”
忆到深处，老哥俩热泪横流。新媳妇眼角红红的，泪水不住往下滑。王小俊与阿辉对视一眼，都低头不吭声。
军叔放下腿，握紧王老爹的手，抬头望着两个年轻人，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两个小兔崽子长出息了啊，为了钱动手反目，他娘的老子哥俩当年想的是怎么把活命机会让给别人，你们、你们……咳咳咳……气死我了，你们倒是继续打呀，老子看看谁本事大。”
阿辉不敢犟嘴，王小俊不敢抬头，新媳妇默默收拾地上碎碗。
王老爹见此情景，指着飘散一地的纸片冷笑道:“不就是十万块钱么，当是做了个梦罢，有本事你们做点正经事挣钱，不比这个不劳而获强？你俩该干啥干啥去，老伙计，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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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哥俩并肩走过两条巷道，王老爹说:“我说老伙计，小崽子们被你训得够呛，咱就别难为他们了，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这十万块不是小数目，你说该怎么用？”
“啥十万块？不是被我毁了么？怎么你心疼了？”军叔眨了眨眼。
“哈哈哈！”王老爹拍着军叔肩膀大笑:“咱俩一辈子交情，我还不知道你老小子手段？”
军叔也大笑，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彩票，得意道:“亏了年轻时学过几天变魔术，也幸好小崽子这件旧衣服口袋里有一张过时彩票，哈哈！”
王老爹直竖拇指:“中！中！老伙计，有你的！咱俩明天就去领奖，领到钱咱就——”
“给村里筑上水泥路！从此串门不沾泥喽！哈哈哈哈哈……”老哥俩异口同声，爽朗的笑声窜过每条巷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