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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家与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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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患有精神病的数学家的故事,患者声称自己解开了宇宙的终极真理,但当他把“真理”给别人看的时候发现这只是一堆杂乱无章的涂鸦。某天,这位精神病患者用笔刺穿了自己的大动脉,这导致他因失血过多而死,死之前他还对别人说只有通过死亡才能让自己重新活着……

数学家与精神病

老左是一个普通师范大学的数学教授,每天上上课,打打球,买买菜,做做饭,到月底整理出几篇论文,生活对这个年近半百的人来说虽没什么激情,但倒也悠闲。工作之余,老左还有一个特殊的爱好,那就是做数学题。那些在常人眼中的乱码——泰勒方程、欧拉公式、高斯正十七边体、洛必达法则、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傅里叶级数等,在老左眼里却显得格外优美。每当晨曦初露,老左便爬起身来到书桌前开启他的“数学之旅”,有时候他整个人会完全沉浸在这些数学的验算和推导之中,痴迷到连妻子喊他吃饭他都经常听不见。

这天的凌晨四点,初露刚挂上叶尖,大地还没被掀开盖。老左又照常起来研究数学,他在泰勒公式的展开中能看到鲜花怒放,在高斯定理中能听出高山流水,在费马定理中能进入虚幻的梦境,在微积分中又能看到理性的光辉。他在数学家的奇思妙想和逻辑思维之中航行,在纸笔间数字和图形的海洋里遨游。他心想那些前数学家们真是天才啊,像拉马努金、阿基米德、斐波那契、欧几里得等,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像他们做出超越一项伟大的的数学成果那该多好。就像毕达哥拉斯把数字当成宗教一样朝拜,此时的老左看待数学好像也能冥冥之中感受到上帝的存在。

想成为一代伟大的数学家这个想法已经在他心里孕育了几十年了,他一直梦想为数学这座大厦添砖加瓦但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行动过。因为他没有那种天才的大脑,从每月让他绞尽脑汁的蹩脚论文就能看出他其实对于数学是没有太多天赋的。有几次他上课讲题的过程中自己都懵住了,靠学生给他提供思路才解出答案,这是对于他来说最大的侮辱。

早起研究数学是老左坚持多年的习惯,今天他翻出了几个至今都尚未被破解的猜想——黎曼假设、杨—米尔斯理论、庞加莱猜想、纳维叶—斯托克斯方程……他暗自下了决心要在有生之年证明出这些伟大规律当中的一个,于是他便又一次沉浸在数字的海洋里遨游了起来。经过了连续研究了两个小时的脑力劳动,老左的大脑很快就“枯竭”了,他甚感疲惫,笔一扔便趴进稿纸中酣睡起来。

梦中老左还是离不开数学,他仿佛就像是大西洋里的一艘航船,在一串串数字、一条条的曲线、一段段的图象的数学海洋里旅行。忽然在他前方隐约浮现出了一个他前所未见的公式,这个公式异常优美。老左呆呆地愣在那里,整个人被这个公式给迷住了,他全神贯注地望着它,仿佛拥有灵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公式的的呼吸、脉搏、心跳、眼神……

“你想拥有它吗?”老左耳边缓缓飘来了这一句问话,声音像极了老式磁带在空旷房间里独立播放的声响。

“啊……这?这是什么?”老左惊讶地问。

“这是宇宙的终极真理。”

“啊……什么?这……宇宙的终极真理?”

“它可以解释你所在宇宙中的任何现象,是真正的万物公式,是你们世代追求的大一统模型,是绝对的真理。”

“我……请问我……怎么拥有它?拥有绝对真理?”

“我可以把它给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什么条件?”

“这个真理只有你自己能够知晓,你不可以告诉其他任何人,否则你会死!”

“只要能让我获得真理,我愿付出一切!”

“那好,你去吧。”

老左猛地被惊醒,他发现他眼前的草稿纸已经被汗水淋湿,原来这只是他做的一个梦啊。虽然是梦,但老左感觉梦里的一切真实的可怕,甚至比现实还要真实,刚才梦到的每一帧画面都好像被刻在他脑子里一样清晰可见。刚好这时候妻子喊他吃饭,这打断了他的思绪,于是他也便不再多想。

第二天,老左照常四点钟起床研究数学。他突然感觉今天自己的思维无比轻盈,昨天还感到吃力的数学题今天好像简单了很多。他随手写下了费马大定理的公式,文思如泉涌般他的脑子里自动浮现出了这个定理的证明过程。于是他开始在草纸上写写画画,凭借此时流畅的思绪开始验算推理。两个小时过后他居然就真的不凭外力证明了这个费马定理,证明过程甚至比前人(怀尔斯)的椭圆模型证明步骤还要简洁。这时候妻子又来喊他吃饭,老左激动地捧起手里厚厚的一摞草稿纸,像捧起一束绝美的鲜花对妻子说:“你看啊,我成功了,我也解开费马大定理了!”妻子不以为意地回了句:“行吧,那咱吃饭吧。”老左看到妻子对此不以为意,这让他有些失望,不过这打消不了他现在内心激动和兴奋的心情。

随后的几个月里,老左照常每天定点起来研究数学,之前那些晦涩难懂的数学推演,如今就像探囊取物一般被他轻松破解。三维空间坐标系制图、无限阶微分求导、不确定性概率统计、极限曲面方程等等,老左一头扎进这些数学定理之间研究,痴迷的他此时像极了一个贪婪地汲取乳汁的婴儿,尽情地享受着这些数学成果的乐趣。但是老左对数学的过度痴迷导致他生活和工作开始出现问题,比如早晨妻子叫他吃饭的时候老左经常像个木头一样立在书桌前,怎么叫也叫不动他,这让妻子怀疑老左中了邪。走在路上老左还在思考那些函数关系,这让他好几次都差点被车撞到。讲课的时候老左还经常出现胡言乱语的情况,学生们都搞不懂他在干嘛。这些行为让别人觉得老左越来越奇怪,不过他自己倒是根本不在乎,他脑海里只有他那伟大的数学梦想,除数学之外的事情他几乎都不关心。

经过了三个月的研究,老左已经把几乎所有目前已经的数学知识都学完了,对于别人这是天方夜谭,但对于他来说这像是剥了一筐蒜一样简单。这天早上,老左兴致勃勃地在草纸上写下了一个纳卫尔-斯托可方程,他决定今天要把这个未解之谜破译出来,然后他便再一次沉浸到了数与形之中遨游。对于老左来说,没有任何时候能比现在更自由,他的每一次勾画都像是完成了一次星际穿越,每一次翻页都像是进入了一个世外桃源,每一次求解都像是创造了一个平行宇宙。经过了三个小时的努力,老左整理出了一百多页的推演过程,天呐!老左愣在书桌前,他居然真的解开了这个数学界的未解之谜。此时的他可能完全超越了先前的所有数学家,这将是一个永远被载入数学史册的时刻。

“老婆,你快看,你快看啊,我解出了纳卫尔-斯托可方程了!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数学成就了!你快看啊!”老左拿着一百多页的稿纸兴兴奋地向妻子宣布了这个消息。

“良玉啊,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妻子惊恐又不解的问。

“没有啊,你什么意思?”

妻子一页一页翻开老公一整早的验算成果,边翻边说:“你拿着这一堆乱七八糟的涂鸦干什么?你一早上都在乱写乱画,你知道吗?”

“什么?乱写乱画?什么……什么意思?你没看到我做的这些证明过程吗?”

“良玉啊,你可能是太累了,不要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好吗?最近你需要好好休息,我给你熬了粥……”

老王听到妻子是这样的回答,他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他突然回忆起三个月前的那场梦,在梦里有个声音跟他说他将会拥有真理,但真理只能他自己知道,他不可以告诉任何人。老王突然明白了,怪不得最近他的数学能力有如神助,“难道当时那个梦境是真的?”老王陷入了沉思。随后老王赶忙把自己的稿纸用手机拍了下来,把图片发给了同事,那是另外一个数学老师。他得到同事的回复是这样的:“老王啊,你犯什么病了?你给我发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乱码干什么?”老王又找了自己的朋友,用口述的方法跟他讲解自己的证明思路。结果他朋友却说老王在胡言乱语,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里面老王想尽了各种办法,比如把自己的证明过程用视频的形式录制下来,找来朋友跟他们口述讲解自己的证明思路,用其他国家的语言和符号来翻译推演过程,但不管老王怎么努力他得到的回复都是一样的,都说老王验算过程就是一堆乱码,像是一个心烦气躁的小孩子在纸上胡乱地涂鸦,像是一个疯子在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老左这才明白了,自己现在虽然获得了特殊的能力,但就像梦里所说的这些解析成果他无法让外人知道,想到这老左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老左的大脑就像开挂一般变得越来越聪明,他轻松破解了目前为止所有的数学猜想,那些像被加密过的数学定理在老左看来就像是一个个没有上锁的门,轻轻一推便能打开。不光是大脑变得越来越聪明,老左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化,现在的他可以从一个角度看到物体的每一个面,立体的图形在他眼里就像是纸面上的几条线段一样明朗。他看物体可以一瞬间计算出其表面积和体积,并将其放入他脑海中的三维坐标系中。他听到的声音可以自动转化成波动图像,看到的颜色也可以马上还原出各系段的光谱。包括他在看到人的时候,他看到的也都是人身体内的血脉分布和骨骼结构,她甚至能感受到人身体里每个细胞摄取能量的态势,能体会到每个基因在自我复制时的忙碌。

这种特异能力让老左在周围人的眼中变得越来越奇怪,他的家人和朋友都怀疑他得了妄想症。有一次老左打乒乓球时,别人眼里的运动项目在他眼里成了一段段曲线方程式,他能够轻易算出球的每一次落点和转速,这使得老左永远赢球但也正因如此让他失去了打球的乐趣。还有碰上亲人去世,家人们都在为此难过痛心,老王却没有丝毫伤心因为在他眼里人只是无数个有机物与无机物的组合体。这天老左的孙子出生了,当孩子们抱着小婴儿来到他跟前的时候,他一眼便看出了这孩子肾上腺的分泌异常,于是老左便告诫旁边的人说这孩子日后有64%的几率会患有多动症,趁他还小赶紧杀死他吧,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房间里的所有人给吓住了,身旁的妻子甚至被当场晕倒。

因为这件事老左被家人们带去看心理医生,经过一番检查和治疗,医生也对老左的情况束手无策。之后家人们给老左准备了各种娱乐活动,陪他跑步,带他登山,领他逛街,家人们还在食物里给他加入了治疗精神类疾病的药物。但这一切激不起他任何的情绪波澜,在外人眼里老左整个人就像变成了一块木头,对任何事都无动于衷。其实他们不知道,老左不是精神有问题更没有变得木讷,他的脑海中一直像潮水一样波涛汹涌,他在思考整个宇宙的奥秘。

在家人们看来,老左唯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在凌晨四点钟爬起来,在书桌前、稿纸上没完没了乱写乱画,他们不知道这其实是老左严密的推导过程。

有一天老左独自一人站在阳台上,望着那无垠的星空,老左再一次陷入了沉思。光子从他视网膜里穿过,他觉得光速太慢了。他想到了与其用光波的形式感知世界不如直接计算出宇宙现在的状态,于是他开启了一场更大规模的计算,他要计算出宇宙的尺寸。他先是把星球的运动轨迹记录归类,在万有引力公式的基础上算出了三体运动规律,接着他把黑洞的内部的元素观测出来并更新了元素周期表,接下来他把微观世界分子热运动放在四维空间坐标系里面得出了几条普遍规律,然后他还测量出了出了宇宙膨胀的速度并推翻了光速不变原理。老左站在阳台上看上去跟普通的发呆老人一样,但此时的他早已超越人类,光子在他眼里像极速飞驰高铁下的一只蜗牛慢,他的思维穿过星球就像工人穿过尘埃一样简单,恒星质量在对于他就像雪花一样轻浮。

就这样,他很快来到了宇宙的边界,他加快了计算速度将思维进一步拓展,以光速的亿次方的亿次方的绝对速度寻找着宇宙之外的存在。就这样不断探索,他脑海中浮现出了另一个正在膨胀的宇宙,之后他又感受了这个宇宙中的无数星云,星云里有近乎无穷多的星系团,然后里面是亿亿万个星座群,他进一步加快计算速度,接着他发现在这个宇宙里面居然也有一个银河系,里面也有一个太阳系,太阳系里也存在一个地球。但最后,他发现在这个地球之上也存在另一个自己——一样的长相、一样的基因、一样的经历,一样的环境。在这个平行宇宙里,老左发现此时另一个自己正在照看孙子,他在教孙子喊“爷爷”,脸上满是开心幸福的笑容。

看着这幅场景,此时的老左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人类情感的本质是什么?带着这个疑问他又开始了计算。他计算出另一个自己身体内激素的分泌,然后观测出出多巴胺和靶细胞的结合过程,他把产生“开心”的过程还原成一系列化学反应,最后分析了“快乐”的细胞之间电流传递信号,可是?可是就算把整个过程完全分析计算出来,这也只是“开心”、“幸福”的产生过程和形成原因,“开心”的本质是什么呢?这些都不是事物存在的本质。他突然认识到人的意志是没有客观形体存在的,所以“开心”、“幸福”这类只是幻象是没法算出本质结果的。不对啊?可是他分明就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此时拥有“开心”和“幸福”这怎么会不存在呢?想到这老左头痛欲裂,他的思考终于遇到了一个连他都无法求解的难题……

“左良玉!左良玉!左良玉你醒醒啊!左良玉你听见没了有!”妻子在他身后一边推攘一边大声地呵斥,老左的思绪瞬间从另一个宇宙被拽了回来。

老左凝了凝神,他看到妻子突然委屈地哭了起来,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一边哭一边拍打着老左的胸膛。“老左你到底是怎么了啊?你每天不是像个死人一样发呆,就是像个疯子一样在房间里乱涂乱画。我跟你说的话你也从来也都听不见,你到底是怎么了啊?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多痛苦吗?”妻子一边哭一边委屈地继续诉说,“你好好地怎么突然就病成这样了啊!良玉你知道吗?你现在工作也丢了,也不出门,也不吃饭,你这样会死的你知道吗?你忍心抛下我一个人吗?!我求求你,你快好起来啊,我求你啊良玉,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妻子就这样一边哭一边诉说着她压抑已久的心肠,可是就算这样老左还是没有任何情绪反应,在他的世界里这一切只是声波传递,是受力作用,是激素分泌,是化合反应,是分子运动。

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老左始终解不出人类意识的算法。老左回看一下自己,他发现他早就丧失了人类特有的感情,整个世界在他这里只是一系列的数字代码,这些代码顺应着规律运行,自己也是代码的一部分。他突然发现眼前的这个真实世界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虽然他得到了真理但他更愿意回到人间的虚妄。他再一次回想起那个梦境,梦境里说他会拥有真理但不可以告诉其他人,否则他会死!他心想:“那么,如果我死了呢?如果我死了会不会就可以结束这一切?能不能回归到过去的自己?”想到这老左终于明白,死亡也许是这一切的终结,这成了他最后的希望!

但是在死之前,老王还有最后一个任务要完成,那就是算出他梦里的那个完美的“公式”,那个宇宙的大一统模型,那个可以解释一切现象的的真理,那个终极真理!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老左便开始了更加疯狂的计算。他不睡觉,不吃饭,更别提出门,他终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更加疯狂的计算,家人们看到老左天天在纸上胡乱画画,就把这个“疯子”的笔和纸藏了起来。老左没办法于是他用手指在墙上开始计算,家人们看到老左血流的手指,不忍心于是就把他的双手用绳子捆了起来。然后老左没办法就只能在脑子里疯狂地计算,嘴里说出那些计算结果,家人们见老左总是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于是又给他注射了吩噻嗪和丁酰苯。最后老左的眼睛被蒙上,嘴被捂住,手被绑上,身体被固定在病床上,终日注射着药物和葡萄糖维持生计。就算这样老左还是不停地在计算,他要在临死之前计算那个宇宙的“终极真理”!

过了不知多久,那个完美的公式终于被老左算出来了,公式的左边是宇宙的一切,公式的右边就是是老左的计算出的绝对真理。到此为止,老左终于停下了脑海中的那支笔,他终于完成了最后的使命。某天夜里,老左挣脱开病床上的绳子,偷偷跑下床找了一根铅笔,用笔扎破了自己的大动脉,随后老左最后因失血过多而已。

老左死后,家人们痛心不已并为他举办了厚重的葬礼。葬礼后,妻子在整理老左遗物的时候又一次翻开了他那杂乱无章的草稿纸,翻到稿纸的最后,在一堆乱码中妻子隐约见到了这样一行字:“与其知晓真理,我宁愿相信人间的迷惘与虚妄,所以我选择用死来让自己重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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