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一座城，向阳亦有海

握住一盘沙子在手心不愿失去如不肯放下的回忆，藏的越紧它们越放肆的在我手中寻得逃生的出路。最后留在我指尖的只剩透红的被沙子硌伤的痕迹满满的从冰凉的皮肤渗透进我空缺在心灵。

而我想留住的是什么？

放手是比成熟更难经历的过程，第一次听这句话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说的。

他的怀中抱着被黑布小心遮盖着的陶瓷壶，眼底某些透明的东西于思想中挣扎着不愿被人发现，他埋下头，怀里的黑布深深的紧裹在胸前，像黑布底下的陶瓷壶里有块巨大的磁铁，把他紧紧的吸附成一团没有支架的躯壳蜷缩着。没有声音，没有动作，仿佛一切都被时间静止。

那个陶瓷壶里住着的是他母亲的灵魂，在朝着太阳春暖花开的大海面前，他艰难的松开手送走怀恋母亲的最后一点希翼。

他说朝着阳光，这样就不会孤单了。我永远记得这句话是因为他的名字就叫向阳。

阳光会代替他陪伴妈妈，任何时候迎着阳光他都能看见妈妈的样子，这或许是他能坚强的唯一理由。

后来这样一个藏在黑暗里的阳光少年就渐渐在我的世界里渐行渐远。最初我会带着好奇怀恋，他会不会搬去靠海的沙滩每天看地平线的余光从升起到降落，过着宁静安详的日子。亦或许，残酷的现实已经把他的灵魂安送去了另一个世界？我都不清楚。

一天下午，我修完大三的文学课便准备出去任教。大学的门卫叔叔向来和我是熟识的，他很热爱古诗，遇见我时偶尔会问我一些关于诗词平仄韵味的讲究方法。那次他把我叫住，说有人给我寄来信封。我倒是很好奇，哪个朋友在这个年代还保持寄信的习惯？并且还是寄给我的。

我带着几许惊喜之外的兴奋拆开来看，里面居然是一张布达拉宫秋景图的明信片。上面的字迹很漂亮，清晰工整写着：

“一路的风景比想象里更美，但我却习惯了孤芳自赏，偶然想起曾经的你，愿安好。向阳。”

啊，我的记忆仿佛被这封来自西藏的信从满是尘埃的荒冢里寻觅出来的历史文物般让我惊喜。甚至压抑不住多年来的好奇，想立刻给他打去电话问候。“当初离开后就直接去了西藏吗？”“又为什么不去有海的城市？”“而这些年过的又怎么样呢？”一切都是问号。但我也不好马上回信给他，因为我也不清楚他会在那边待多久。或许我的信还没送达，他便去了其他城市也不一定。

然后又是一年时光荏苒，我大学毕业后就被安排去了某市高中当语文老师。第一次任职的时候什么经验都没有，生怕学生听不见，还时时刻刻注意着同学们脸上的表情。结果一天站下来就是腿疼腰疼嗓子也疼。我只好跑到街上去买药，那是家不太大并有些拥挤的诊所，除了几个病人身上穿的衣服比较鲜艳外，便是彻彻底底的白色。地面也是白的，仿佛没人踏踩过一般。

“哪里不舒服？”他带着一次性口罩，披着一袭白色的医大褂，手里拿着一支笔和一本记录册。

“我来买盒咽喉片”我说。

“嗓子不舒服？嘴张开我看一下。”

我乖乖的张开嘴，他拿着宽宽的竹编朝着有阳光射进来的方向瞧了瞧我的喉咙，拿给我一盒药：“药一天三次一次两粒，回去多喝点水，少讲话，忌辛辣。”

“叫什么名字？我记录一下。”他拿着笔问我。

“沈梦。”我想连这种小病都要记录，他自己也不嫌麻烦吗？

“沈梦？”他低着头写着我的名字嘀咕一声。随即摘下口罩望着我笑道：“沈梦吗？女大十八变我都认不出来了。”

我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就是向阳！他居然当医生了！我突然感觉到这个世界某些神奇的地方实在令人敬畏。

“啊，你怎么会在这里？真没想到我们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我笑着指了指他身上的白大褂，一脸惊喜。

他也不好意思的笑着。笑容似乎比以前阳光许多，我们刚聊了几句，屋子里头便有人叫医生换药水，他只好匆匆赶去照顾其他病人。那白色的背影，正义的化身。

可是你相信吗？一个曾经对医生反感到甚至产生敌意的少年，长大后居然成为自己讨厌的人。一身雪白的医大褂，穿在身上就是接受了来自天堂的最神圣的任务，面对每一个有灵魂的患者，都不应该掉以轻心。我突然想起五年前在医院，向阳抓着给他母亲开药的医生寻问为什么他妈妈会觉得营养液吊的难受时，那医生只是随便回道：“现在不适应，一会就好了。”后来向阳的妈妈因为被误症就这样离开了。仅仅年过四十便因为那个医生的一时疏忽而向上帝多送去一个本该还有几十年寿命的善良的灵魂。以至于我实在想不通他后来用了多大的勇气去面对并接纳这身白大褂的。

他忙完便过来问我这几年过的怎么样。我想也没有什么好与不好的吧。有的人即使过的在不好也只能满面春风的笑着说，还不错呢！

“你在当老师吗？”他问。

“是啊。刚刚上任，就弄的嗓子不舒服了。”我笑道。

“嗯，这个职业真好。培养知识人才。”他甩了甩体温计，又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才放进装有酒精的玻璃瓶里。

“你的职业也不错啊，有这么多人找你看病。”

他笑了笑，说道：“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会当医生呢。”

我感觉被人窥见了内心难以启齿的想法般尴尬的红了脸，但是很快转眼即逝了那抹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嘛，这是你的选择，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不过我以为你会呆在海南呢。”

我记得那天他对我说的话，他说，“其实我只是放下了，我不想看见再有病人因为遇见了没有责任感的医生，而送了生命。我没有办法杜绝不负责任的医生，只能尽我最大的力量给患者健康。”

像那种连患者患有糖尿病都不清楚的医生便给患者吊葡萄糖的低级错误，不是大意，是他根本不配当这个圣神的职业。

经历了那么多，他不在是曾经眺望海面的无知少年，时间是一切生物的催化剂，莎士比亚说过，没有谁能逃过时间的镰刀的横扫。我们都是如此。

既然握住一盘沙手会痛，那就放掉一些，那些看似放不下的，害怕失去机遇的我们，往往因此而错过更多机遇。这些道理我们不是不懂，只是钻进自己规划的死胡洞里便难在走出来。

张晓风说过一句话，山在，水在，大树在，我在，你想还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