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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到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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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漫长夜,常常涌动出一股怀旧的情怀,按耐不住的思绪经常把我带回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那个地方虽然偏僻,虽然与我驻足过的大都市无法相比,但它在我的记忆中,就像一坛老酒,愈是年代久远愈散发出醉人的芳香。

我要回到那里去

那个叫盆窑的地方是太行山脚下的一个小村,村子因在贫穷年代烧制瓦盆而得名。我是1986年春天到那里工作的,工作的地方就是这个村子的土地,因此在这个土地上常年打短工和卸车的也多是盆窑村的村民。

刚到那里工作的那年夏天,天气出奇的热,再加上到处是煤炭散发出热量,使我这个习惯了平原生活的人一时不知所措。居住的屋子是平板房,白天尚可在里面躲一躲阳光的照射,而到了晚上蒸笼一般的屋子让人望而却步。即使这样,也没有人到屋外席地而卧,因为靠着山坡的房前屋后不知什么时候会爬出一两只蝎子。连着几个晚上睡不好觉,白天总是晕晕乎乎的,食欲也随之大减。后来与认识的村民商量,就在附近的山沟里寻到一孔没有人居住的窑洞暂且栖身。

这是一孔前边制作瓦盆后边可主人休息的窑洞,住在里面凉丝丝的很是舒服,总算睡上几个好觉。

这孔窑洞的主人姓王,名字叫王栓,40多岁,是个祖传烧制花盆的人。闲暇时,王栓就到窑洞里制作些花盆补贴家用。王栓说,你别看一个花盆不起眼,但制作起来工序繁杂,精选的泥土要用水焖上几天,直到泥土中的颗颗粒粒全部溶化成泥。然后就是摔坯,摔坯是个力气活,没有力气这活干不好。摔坯的目的就是在摔和揉的过程中将其中的气泡全部揉出,这样揉好的泥团就可以放在轮制机上,由艺人们进行拉坯造型。拉坯造型的功夫全凭手上的感觉,拉出型坯后,先在整型机上进行修整,然后进行图案设计、造型、定型、雕刻、打磨、压光等六七道工序。最后,将制好的型坯放在通风干燥的屋内货架上进行晾干,直到干透为止。

王栓在摔坯时总是那样深情专注,那样一丝不苟,即使里面的一棵草、一粒石子也要把它挑拣出来。四四方方或大或小的泥坯在他的手中就像有了灵气似的粘软缠绵任他摆布。我曾经无数次看他制作花盆的过程,看着他把一块块大小不一的泥坯放在轮制机上,手摁着泥坯随着转动的轮子按照制作东西形状的不同或轻或重,或伸或缩,转上几圈,一个花盆或其他东西的雏形便鹤立于眼前,然后他的手再沾上一些水,盆里盆外小心翼翼地弥抹几遍,一个里外溜光的物件就制作完成了。

我恭维他:你真是个艺术家,能制作出这样精美的东西,了不起。

“什么艺术家,只是靠手艺换碗饭吃罢了。”他告诉我:“老一辈制做的陶品,形体悦目,轮廓周正,线条流畅,比例恰当,精巧细致,集观赏、实用、收藏于一体。我与老一辈相比实在差得太远了。”

上到初中就辍学回家的王栓告诉我,我国的造型艺术始于陶,史书记载“神农作瓦曰陶”。看我静静在听,他便来了兴致:“黑陶选用的泥土来自于黄河下游冲击平原,是黄河在其流经的过程中所携带的大颗粒泥沙沉入河底,经过不断冲刷,流至其下游,因此它的深层泥土土质特别细腻、无沙、且粘性大,而且富含多种矿物元素,在烧制中能产生纯黑均匀的质感,很适合黑陶的制做。”从太行山脚下到黄河之滨也就三十多公里,他说的我信。

他一边做着手中的活一边说:“黑陶表面所呈现纯静的黑色,是以独特的无釉无彩碳化窑演变的古老工艺烧制而成的。出窑后就浑然天成,不再做任何处理,外观就会黑如漆、亮如镜。在器物烧成的最后一个阶段,就是从窑顶徐徐加水,使木炭熄灭,产生浓烟,有意让烟熏黑,从而形成黑色陶器。它是继彩陶之后,中国新石器时代制陶业出现的又一个高峰。”

听着他那颇有建树的讲解,看着他琳琅满目的“作品”,我不禁对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汉子刮目相看起来。他说:过去由于这里地薄粮少,许多家里都是靠制作黑陶物件来维持生计的,那个时候能够拥有这门手艺的人很多,像我这样的根本不算什么。而今生活好了,这门手艺也没几个人愿意学了。他叹息道:如果没有人来继承这门手艺,这门手艺就要失传了。不过早两年县里曾有人来这里做过考证,说我们烧制的东西就是黑陶。黑陶?难道这能与人家的彩陶瓷媲美?他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在问我。

我对陶器之类的东西既没有研究也一窍不通,但我知道有人来考证就足以说明这其中必定有可以载入史册的价值。

后来和王栓熟悉了,王栓也毫不吝啬的送我一些自己制作的东西,花盆自然不说,像盛米面的瓦瓮、烛台等,隔三差五的总会被我像珍宝一样地抱回家里。至今最让我惋惜的就是他送给我一对黑陶鸳鸯。那天,我照例又到窑洞里看他制作东西,看他忙着,我就说我帮你递递泥坯吧。

“你不嫌脏你就给我打个下手,反正你们下班后也没事做。这可不是剥削啊。”他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和我有说有笑。

过了一会儿,忙完手中的活计,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转身走到摆放物件的地方,弯下腰在物件的缝隙之间摸出一对东西,说,送给你的,怎样?

我一看,是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那对鸳鸯不大,身长也就二十多厘米,昂起的头颅和刻画在上面的翅膀浑然一体,很是精致。如果有一汪清水,说不定它们还会在水上面结伴畅游呢。

“送给你,希望你和你的爱人像鸳鸯世世相伴,白头到老。”

虽然那时我还没有结婚,但他的祝福让我感到无比幸福。

拿到这对鸳鸯后我倍加珍惜,一直被我放在我的书柜最显眼的地方陪伴我许多年。后来在搬家时不小心将它打碎了,在收拾碎片时我发现,鸳鸯其壁最厚不过1毫米,最薄处仅0.2毫米,制作工艺之精,堪称一绝。看到这么精美的东西毁于一旦,我心疼的唏嘘不已。每每说到搬家这事我就埋怨来帮忙的人不该将它打碎,连一点可以让我值得留恋的东西也荡然无存。其实这不是一件东西在记忆中的消失,我所惋惜的是我怀念的那个地方被繁杂的生活给弄的支离破碎了,是一种古老的文化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件事情也就在平平淡淡的生活中黯淡了下来,因为我不是做学术研究的,所以没有提起兴趣来。

然而,那个地方刻骨铭心让我难以忘怀,每当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地方,我就想回到那里看看。我不知道那里的村民是不是把黑陶作为一种文化资源开发利用起来了?那个曾经贫穷的山村是不是能够拥有这样一种悠久的历史文化而脱贫呢?那个叫王栓的朋友你的手艺是不是有后人继承了呢?

虽然我离开那个地方二十多年了,但那个地方淳朴的民风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却深刻于心,使我至今常常想回到那个叫作盆窑的地方。我曾无数次的反思,一个民族可以没有知识但不能没有文化,一个地方可以贫穷但不能没有文化的滋养,我们可以忘记一切但不能忘记流淌在我们血液中的那些民族的东西。是文化养育着我们的思想,正是黑陶不同寻常的美,一种带有原始气息的古拙的美和朴素的美,成为今天人们追求返璞归真的时尚。

在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回到那个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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