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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邪塘

推荐人:吴卫平 来源: 阅读: 2.86W 次

莫邪塘终于要拆了!这小区也许是杭州最老的小区。前几天,我特意去看看曾经居住的老房子。

莫邪塘

1957年搬至莫邪塘,只有几个三层的楼房,楼房的四周是种着庄稼的田和地、还有大大小小的水塘,农民住的都是低矮的茅草屋。我家住一幢三号门二楼,楼房是青砖红瓦,水泥马路;进楼就是红漆大门,一楼到三楼是大红敞亮的地板和木扶梯;家里也是能照见人影的红漆地板,石灰刷白的墙,明亮的玻璃窗,房间、走廊、洗手间和厨房都装有电灯。

住新房子,最高兴的是我们一帮子伢儿。平时就把那楼梯当作滑滑梯上下不停的玩,几天滑下来,裤子屁股上都开了档。但好玩。楼里每家都有洗手间,拉一下抽水马桶上的那根绳子,水箱里的水哗啦啦的出来了,感觉好奇。小伢儿们乐的蹦蹦跳,大人急得用笤帚柄边轰边赶,连声说:水是要钱的。厨房朝南有洗水槽有阳台,我们站阳台上捡煤球当手榴弹往下扔,爸妈气得把我们鞋子脱了也往窗外扔,然后我们就赤脚下楼捡鞋子和煤球碎屑。一梯三户中间有个过道,六七个平方。小孩儿喜欢在那里玩,吃饭时盛一碗饭夹点菜,也在过道上站着吃。那时,没啥好吃的,差不多是清一色的青菜和胡萝卜,或者就是番薯和南瓜当饭吃。小伢儿能填饱肚子就行,边吃边说还边闹。一个月中难得吃回肉,每逢有肉吃,我们习惯把米饭先咽了,然后把剩下的一块红烧肉一半塞入嘴里,一半挂在嘴边,来回吮,像是吃冰棍似的,舍不得一口吃进肚里,因为吃了这一次,不知哪日还能沾荤。读书的伢儿喜欢在过道做回家作业,那时回家作业不多,自己做自己的,一会儿就完事,然后大家就在一起玩,女孩跳牛皮筋、踢毽子,男孩打弹珠、甩洋片片。

那年代各家没有明显的贫富,邻里相处和睦,谁家做菜没了盐和酱油,只要招呼一下,相邻的争着给你送来。左邻右舍、楼上楼下也经常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吵架 ,居民干部和派出所民警经常在居民楼里转,见有吵架的就狠狠训一顿,然后罚吵架的把一楼到三楼的地板和扶梯擦洗干净。擦完地板,握手言和。

莫邪塘的住户大多数是铁路上的,我们三号门也不例外。铁路上有自己的铁路专线电话,好多科级干部家中都安装了电话,我们楼里就有两家。有时晚上碰到两家的电话铃声同时响起,也够大家烦一阵子的。也有有趣的时光,我们几个小朋友相约两处打电话,在电话中各人装扮不同的声音,让对方猜是谁。猜错了就算输,一片梅片掰半爿给赢者,输者也可用一粒颗儿糖给赢者咬一半,我猜声音是弱项,输了也掏不出战利品,就帮赢者抄课文。

小孩子最喜欢玩水,莫邪塘到处是水塘,一个连一个,一个套一个。水塘能养鱼,能放鸭子:大人在河埠头洗衣服刷碗。天一热,我们小孩子就迫不及待了,男孩、女孩都在塘里洗澡游泳玩水。尤其是下午,孩子们在水塘里打打闹闹戏水,天黑了,水塘里还是叽叽喳喳,很热闹的。太阳晒,水里泡,一个个都像黑泥鳅,开学了,老师都认不准谁是谁了。我们这些在莫邪塘长大的伢儿,几乎个个都会游泳。

楼里住一家姓皮,有十个孩子,年龄大小相差不多。老大叫皮爱国,每次去塘里玩水,老大在前面走着,后面的弟妹们跟着跑。有一天,天黑了回家,皮爱国后面跟着几个也没有数。晚上睡觉了,皮妈妈数了几遍,感觉不对,少了一个老四是丫头。结果去河边找,四丫头刚满五岁,夭折了。为这事,皮爱国戴着的两条杠的中队委员臂章被老师撤消了。皮爱国比我大两岁,但我们是好朋友,晚上,我陪着他去络麻地里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几年后,皮爱国和我都去了黑龙江。

住一个楼里,啥事儿也会发生。那年头还不限制棺木土葬。有一次,三楼周抗美的奶奶被抗美妈妈数落了一通,老奶奶从山东农村来,一时想不通,爬进莫邪塘寻短见淹死了。这老奶奶有好些个老姐妹经常轧一堆唠唠话语,事情发生后,聚了好多人在我们楼下,不让殡仪馆的车走,结果把一口躺着死者的棺材,就搁一楼楼梯下的三角小空位上。这下可苦了楼上楼下的住户,大人们也都悚悚惊骇,进得门就赶紧往家里跑。我们这些孩子就更苦不堪言了,上学还得去,放学还得回,没进楼,老远就把一件衣服包在头上,战战兢兢,用最快的冲刺速度闪过那个鬼地方,晚上睡觉一头扎紧进被窝,焖住头再也不敢露脸。等三天后事情了结,我们还是心有余悸,眼睛不敢往那角落看一眼的。事情过去后,周抗美奚落我们都是胆小鬼,气的我们一帮人逮住周抗美,狠狠地㦼年糕。周抗美是我们一帮小伙伴中最幸运的,他爸爸自从家里出了老奶奶自寻短见的事后,一蹶不振,身体就一直不好,提前办理了退休手续,这可成全了儿子周抗美,所以早早地成了铁路工人。

三号门里住着二十来户人家,大人都在铁路上做事,有当领导的,有当工人的,也有当老师的,见面了客客气气,有时在楼道上碰面,几个男人,相互递一支烟点着,聊聊单位上的新鲜事儿;女人们在一起,就交头接耳,讨论用了几股手套线并成一根,挑什么花样的线衫还是线裤。那时,毛线供应紧张。上班用的劳保手套舍不得用,积存起来拆了代替毛线,编织成衣服和裤子。

五六十年代的夏天也热,但没有现在那么难熬,用一把芭蕉扇就能把夏天对付过去了。每当夜幕降临,大家在一楼的空地上乘凉。各家都会支一个竹榻,孩子们玩累了,就在竹榻上睡觉,大人们用一把芭蕉扇为我们扇风赶蚊子。有时就一觉睡到天明。住我家隔壁的刘老师在铁路中学教高中英语,她家有一台华生牌的电风扇,刘老师经常把华生电扇从自家接上电线,然后拿到一楼的路灯下批改作业。批完作业,刘老师就把我们孩子召弄在一块,说:Good evening,children ! 于是,刘老师就给围坐在一起的小伢儿讲故事,而且就讲外国的文学故事,对我影响最深的就是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和格林童话中的《鱼夫和金鱼》。受刘老师的故事影响,我开始喜欢阅读,爱好文学。在读小学四年级时,我的作文《林海雪原》读后感,足足写了三千多字,在全市小学生作文评选中得奖,为此,还被选送夏令营参加写作培训。所以说,刘老师是我的第一个写作的启蒙老师。也因为爱给孩子讲故事,文革刚开始,刘老师就被造反派扣上了“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给孩子们讲故事也成一条罪,她并被关进“牛棚”。

1966年下半年,文化大革命运动全面展开,除了地富反坏右,又多了走资派。我们楼里原来家里安装电话的突然成了走资派,很快,电话线被剪了,电话机被拿走了。傍晚下班时,造反派还三天两头押着走资派回家,然后在大门口,让走资派在自己头上戴上高帽子,在脖子上挂上黑牌子,然后就在嘴里不停地说:反动派不打不会自己倒掉,我有罪我该死。...... 从一楼到三楼还贴的满墙都是大字报,不留一丝空隙。看着这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突然成了坏人,成为了反动派。楼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沉闷。大人们很少大声说话了,我们孩子们也不在楼道里追逐嬉闹了。似乎,大家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平时住

在一起,大家有说有笑的,邻里相互关照和帮助,现在怎么突然成了坏人,成了敌人。

1967年年底,我家搬离三号门,那年,我已经在铁路中学读初中二年级。搬家后的第二天,周抗美请客,我和皮爱国,还有一个在女子中学读书的女同学寇云妹,我们在城站的王仁兴面馆吃了一顿饭。

又过了一年,我和皮爱国,还有寇云妹先后去了黑龙江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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