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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鲁恭

推荐人:方舟 来源: 阅读: 4.25K 次

当前,全国正在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城镇化热潮。大批世代居住在农村的农民,走进城市变身为市民,不少在长期自然经济形态下形成的自然村被拆迁改造,重新规划建成为整齐划一的新型社区。在这历史的转折关头,我竟突然想起我家乡一千多年前的一位父母官。

想起鲁恭

这位父母官生活在东汉章帝建初年间,他在短短的3年任期中一直坚持“以德化为理,不任刑罚”治政原则。有两户农民为争田畔打官司,郡守不能裁决,这位县令亲自出马,苦口婆心地“平理曲直”,说得两人惭愧,“皆退而自责,辍耕相让”,使两家握手言欢。还有一个亭长,恃权骄横,借人家的耕牛拒不归还,县上下了敕令就是不听。

县令并未强制执行,反而自责说:“这是我做思想教育工作的能力不够,以致教化不行,看来我得辞职了”。县令的部下涕泣挽留,亭长此时才感到惭悔,不但还了耕牛,还表示愿意接受法律惩罚,县令看他认错态度好就不再追究了。两场矛盾,就这样和平解决了。

这位县令名叫鲁恭,是我家乡豫东中牟县有史书作过较详细记载的首位父母官。重温《后汉书》的这段记载,我从内心深处对这位县令生出深深的敬意。

鲁恭以来,我们县产生过的县令县长恐怕不下200余个,过了一千多年尚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三国时期跟着曹操造反的那个陈宫,就是这个鲁恭了。原因之一,就是鲁恭用于解决复杂社会矛盾的手段不是棍杖,而是说服。我横看竖看这在长期的封建社会里,乃至在近代历史上也都属于凤毛麟角。

我生于上世纪的三十年代,经历过两个历史时代。民国时期,我所看到的那些官吏们下得乡来,不是手拿文明棍吆三喝四、横征暴敛,就是骑着高头大马带兵携枪、拉夫抢粮。有谁能像鲁恭这样,摆事实讲道理呢!到了人民当家作主的新中国,这种情况才有了根本改变,出现了很多一心一意为群众服务的好干部,他们和风细雨的工作方式深受群众的好评。

但是,旧社会残留的那种强廹命令、棍杖作风,依然存在。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有两个时期:一个是1958年的大跃进,一个是前些年开展的计划生育。

大跃进时期,乃是我亲眼所见。国家的本意,是组织群众运动,加快生产的发展。可是一些干部却颠倒了自己与群众的位置,把自己变成了群众的救世主,把群众运动变成了运动群众。

有一个姓洪的干部,号称“洪阎王”,工作大轰大嗡,强廹命令,驱赶群众砸锅炼钢,大办食堂,集体劳动一阵风,大量红薯花生遗落在地里置之不顾,群众敢怒而不敢言,致使集体财产损失惨重,社员群众食不果腹,不少人面黄肌瘦,浑身浮肿。以后蔓延全国的三年困难时期,从基层来说恐怕就是由此而来的。老一代的乡亲至今回忆起那段历史,还犹如做了一场噩梦。

像“洪阎王”这样的干部,虽为共产党员、人民的公仆,实则连封建时代的县太爷鲁恭也不如啊!很长一段时间内,国内都流传着一种说法:河南人爱“左”,有时左得出奇。这种印象,恐怕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由此而来的。

计划生育工作中的强廹命令也大量存在。计划生育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大量基层干部为推行计划生育政策付出了艰辛劳动,而且也是卓有成效的。但也有部分干部沿袭了旧时代的官场作风,对那些一时想不通的群众不是进行耐心细致地说服教育,而是采取武力手段,拆房倒屋,强制结扎,以致使有些人倾家荡产,流落异乡。

这种弊病并非我的家乡所独有,不少地方亦“狼烟四起”,殃及者叫苦连天,严重损害了党和国家的形象。当然,比起计划生育的伟大成果,这些弊病也许只是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关系。可是弊小亦当除,不可让其泛滥,祸乱全局,破坏了我们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

现在已进入了二十一世纪。在一场轰轰烈烈的城镇化热潮到来时,我不禁想起鲁恭,想起近些年仍在群众记忆中留下深刻烙印的经验教训,是缘于一种担心,担心这些旧的作风再重新泛起,干扰城镇化的大方向。

这种担心并非空穴来风。2012年河南周口地区曾掀起一场“平坟运动”,3个月之内平坟200多万座,之间出现了强廹命令,“以停职、交纪委查处等,还逼迫包括教师、公安、法官、干部在内的公职人员带头平坟,并将平坟成绩与考核、晋升挂钩,对不愿平坟的农民,一些地方威胁要停发低保、拘留甚至劳教”的情况。

国内不少人高呼:“河南的极左凤又来了!”直到国内26位学者联名呼吁停止“平坟运动”,国务院又修改了《殡葬管理条例》,删掉了“拒不改正的,可以强制执行”的规定,这个急躁冒进的举动才不得不戛然而止。

这是一个信号:强廹命令之风,棍杖作风并未绝迹,在全国城镇化的浪潮中随时都有泛起的可能。去年以来,我家乡的一位朋友几次打来电话说,他们村多次出现强拍群众按手印出让耕地,要拆旧居建造新农村的现象,以致酿起村民屡屡上访。另据报道,在过去的十年中,每天全国就有80个自然村从大地上消失。

这种消失从根本上讲,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但其中也有不少隐含着乡民们的无奈与抗争。习近平总书记在今年3月召开的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上指出,城镇建设要体现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天人合一的理念。会议上提出,城镇化要让群众“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这才让一些地方出现的极左现象得到遏制。

从理论上说,一个国家城市化的进程应当是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多种因素发展的必然结果,是社会形态的巨大变革。我查过历史,在西方经济发达国家中,城市化的过程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往往要经历几十年以至上百年的时间。从中世纪的圈地运动,到以后各国采取的对强廹农民脱离土地的所谓《扶贫法》,都充溢着对农民的残酷剥夺。

我们是人民当家做主的社会主义国家,国家采取了一系列保护农民利益的政策措施,使得我们的城市化进程变得平缓而自然。但这毕竟是一场政治、社会和观念的深刻变革。在这个变革过程中,过去我们曾经屡犯过的强廹命令、棍杖作风,极有可能重新泛滥起来。

现在一些地方已经出现了硬性下达城镇化、农村户口转城市户口的指标,一些违背农民意愿强廹他们进城情况已经开始出现,我们不可不慎。

在这个时候,回忆一下历史上的“前车之鉴”,总结一下那些摆事实、讲道理,以理服人的成功经验和强廹命令、棍杖作风给我们带来的惨痛教训,是很有必要的。此时我想起鲁恭,不过是引发此意的由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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