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声甘州例子

清冷的长空下，时不时地飞过两三只燕，静静的，一条大河，淌在那青山间，隐隐约约。这像极了一幅水墨，清新之气缭绕不绝......

“然而长安是没有这样的水墨的。”

“这时长安正飘着雪呢？”

“城郊外曲水池旁的病梅应该开了吧？嗯，应该是了。今年的风这么冷，它们估计也忍不住开了吧。”

男子沉思着，浑然不觉书上的字影模糊不清了，案几一旁的香炉熄了，甚或那杯茶也了无余温了......

“咦，天黑了！”男子诧异着，缓缓拨开帘幕。

干涩的眼眸里只映着一轮圆月飞于天镜，星河起于水陆的尽头。水岸边的枯树下，木叶与折断了的枯草随风盘旋娑婆，摩挲。

“离家不远了吧？”他喃喃自语。

男子轻轻地放下发黄的书卷，直起了身，扭了扭脖子。他探起苍白的手，捋了捋散漫开的长发，随手抓起一根木簪，犹豫了一会儿，又放下这木簪，将干枯长发拢向肩后，尔后走向船头。

他看见船夫静静地坐在哪里，便咽下欲吐出的话，便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来来往往的船。江心处，一排排灯火通明的大船飘荡着，偶尔穿过一两条他脚下的这样的木船。远远的，便能感受到那种温暖的喧嚣与热闹。

“家里，也应该如此温馨吧！”

他的眼里闪过奇异的光芒，一闪而逝。

他是不屑于这种喧嚣的，但这一刻，他无比的渴望遇着一种喧嚣，来填补这归程里斩不断的寂寞。

“大概喜欢一本书，喜欢一个人，喜欢一种风景，便是这种感觉吧——莫名奇妙之，拒绝之又渴望之，讨厌之又欣赏之，如是而已。”

是的，他这时有点羡慕那些光着膀子，喝着米酒，嚼着瓜子，划着拳的糙汉狂客们；有点羡慕那些在那刷了一遍又一遍的墙头题诗的略微浮躁的少年们；有点羡慕那些无忧的翩翩的善舞的歌姬们；有点羡慕那些一掷千金、一斛万金的商贾们......

他的眼里闪过奇异的光芒，一闪而逝。

他想了想，这不是我要生活。

“人生若只是如此，不免庸俗过重。”

“人生若不是如此，不免活得潦倒，难得潇洒！”

他又想起了书院窗脚他亲手种下的君兰，来年应该瘦了吧。他又想起青楼河岸的朵朵桃花，来年应许成土泥泞了吧。想到了这，他又想起了那画扇，应该还在那秋风里哭着吧......

“唉。年少时，总该得干些荒唐事吧！唉，人老了，总该得找点怀念的吧。”

他自嘲似的笑笑。

“我该想想还有多久到家。想多了，烦恼就多了。”他敲了敲头。

“一别几十年，都快忘了这生养我的山川，这生养我的湖海，都快忘了那些故人们，都快忘了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

他的眼里闪过痛苦的光芒，一闪而逝。

“浪子总是不念家的，尤其是心野的浪子。”

如今，四处红也衰了，翠也减了，苒苒的物华休了。天大地大，不回家又能去哪呢？

他的木船越行越远。渐渐的，那灯火通明的大船也不见了，歌声歇了，灯火醉了，游人睡了，那一轮圆月也朦胧了......

可是，他分明听到忧郁沉闷的笛声，在他的心间呜咽。

他不再去想长安的病梅，不再去想书院脚下的瘦兰.......

“嗯，让我好好听听！我还是来时的少年？我还是当初离家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