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票惊魂

天阴沉沉的，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归途的人，像回溯的鱼儿，密密麻麻。

避免不了的相互推搡，让几块青紫缠上了我的臂膀。火气倏地升起，又在踏进列车的那一刻被浇灭。

车上温度舒适得让人犯困，略带小资情调的暖色灯光也使人目眩神迷。还有不知从哪透出的海盐与鼠尾草的味道，像不断编织着的网，企图将我拖入它的领地。良久，咸香四溢。列车行得平稳，一切恰到好处。

检票员突然拔高的嗓音，惊得上下亲吻着的眼睑，毫不留情的分离，只留下瞳仁里几乎能化出实质的怨怼。被这样扫兴的可不止我，此起彼伏的抱怨声就是最好的证明。从检票员公式化的语句里，我梳理出了重点。没盖戳的学生证，一律不符合优惠规则，需要补齐差价。捕捉到重点的一刹那，“没戳章补差价”这六个字在我的脑海中放大，再放大，无限放大 ，挤出了一簇簇冷汗，濡湿了前额、脖颈乃至后背。穿越过一众纠缠不休的乘客，她还是来到了我的身边。在那一刻，我感觉到心脏即将要蹦出嗓子眼了！

例行询问，她要求我出示有效证件与乘车票。倘若我真没有一丝把柄，我当如以孔乙己排出九文九文大钱的气势应对之。奈何上学期因为课业延误导致整个班级都未及时盖戳，我的底气虚了不少。学生证被我紧紧地攥住，我多么不希望此时手里的“宝藏”被人肆意窥探，但面对检票员紧锁的眉头，我只得颤颤巍巍地奉上学生证。她柔嫩的双荑在粗粝的纸上摩挲，发出的的声音，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她的手指停留在了大片空白之上。不待她开始发言，我便从怀中掏出了手机，出示了班长发出的补戳公告，磕磕巴巴的一阵说理。本以为收获的是冷漠的微信收钱二维码，但检票员还是在这番有理有据的说辞中选择了暂时放过我。

临走前，她口中的运气说盘旋在我的脑袋中。这趟列车，可不止有这么一次检查，如果复检被查到，还是得花那冤枉钱（对于没盖戳这件事，我总觉得错不在我）。看着周遭一个个掏钱扫码的同学，我真不知道这次的侥幸是福是祸。

忐忑，这个奇特的构词，倒真的是把自己的心弄得七上八下，不得安生。我试着假寐，企图逃脱惩罚。刚眯了小半会儿，我又猛然睁开眼。心跳顿时又像安了马达似的，高速运转起来。我不由想到我的心可能并不是被安在的左胸膛中，而是被嵌进了耳蜗里，否则为什么每一次的心跳我都能听得那么清晰。我又试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打开手机，播放事先下载好的视频，企图排除杂念，跳进娱乐的漩涡，麻痹自己。但原先那仿佛抹了油的进度条却在我的焦虑中一次又一次“卡顿”着，原本综艺中透出的喜乐感在此时变成了矫揉造作。竟是手比脑子更先反应过来，狠心地息了屏幕，将自己重新拉回现实的樊笼里。我不得不时刻提防着来自车厢另一头的“魔鬼”将我拖进地狱。可是持续紧绷的神经却告诉我，我的心虚才是那只嗜人的“魔鬼”。长达四个多小时的旅程，本就是让人疲乏的。何况对于一个胡思乱想的傻瓜，这趟列车本就对我不仁慈。因为长时间未曾降临的厄运，我稍稍打起了盹。

果然，暴风雨之前就是让人沉溺的宁静。女人的声音再次闯进了我的耳膜，我多么后悔自己不是个聋子，我多想把世间一切的嘈杂都轰出我的耳朵。谁来拯救我，一个溺水的人，我不需要你伸出手将我拉上岸，我只需要一块浮木，给我一个不在水里瞎扑腾的理由。“又香又脆的爆米花嘞，十块钱一份”，果然，又是虚惊一场。

手机上位置变迁发来的天气预报，全部都带着阴雨的符号，车窗外的景象也与天气预报所契合，就连心里的那份也是。我本是个溺水的人，没有浮木的救助也就罢了，现在倒像是有人抓住了我的头，疯狂地将我摁进水里，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又将我提出水面，然后又摁进去，循环往复，无耻又可笑。我笑我拒不补票的无耻，我笑我坐立难安的丑态。

但我也如愿笑到了最后，为自己无耻的倔强担惊受怕了一路。当走出高铁站的那一刻，天不是明朗的，雨一直下着，各式各样的花伞，顺着伞的弧面溅到镜片上的雨滴，让一切都显得格外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