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渡

1.真相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弟弟眼里泪花奔涌，许是怕别人看见，他立即用手遮住眼脸，一屁股坐到楼道里不高的窗沿上，后背紧挨着窗玻璃。要是不慎将玻璃撞破，后果不堪设想。毕竟，窗外是7层楼的高空。

弟弟性格爽直，待人虔诚，非常友善，对亲人更是呵护备至。父母平时有个痛恙，他都心神不宁，只恨自己不能替代。

弟弟眼里的父亲是一位学问渊博、人品至上、光芒四射的精神偶像。

父亲做事义无反顾。年轻的时候，由于读书勤奋，被政府保送到青海民族学院读书，是老牌大学生。毕业后，被分配到重要部门工作。后因祖父病重，回家护理。这一回，就是一辈子，再也没有回原单位上班。

父亲安于现状。生产队为他安排了放羊任务，地点在离村十里的大山里，那可是许多人谈虎色变的工作。他居然没有任何意见，而是打起行李，心安理得地当起了200多只羊的放羊倌，长期与羊为伴，过着近乎于世隔绝的寂寞生活。期间很少回家。许多人曾经嘲笑他，身为堂堂大学生，放着炙手可热的工作不干，却干着下等人都不愿意干的工作。对此，他不闻不问，依然我行我素。由于父亲敬业精神很强，工作业绩突出，多年被生产队和大队评为“先进生产者”。

父亲爱子女。尽管家里贫寒，每逢过节，都想办法给子女们买新衣服穿，而且供给学费，让大家上学。在经济基础十分脆弱的家庭里，养活众多的子女实属不易，父亲却以极大的耐心，关乎着子女们。

父亲的爱无微不至，深深扎根于子女们心间。

本来父亲的身体很硬朗，活个百岁不成问题。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居然罹患如此恶毒的疾病，叫人肝肠寸断，内心发颤。

院长的话犹如重锤敲在弟弟的心上，他怎么也想不到父亲的病竟然如此沉重，以至于让如此优秀的专家直蹙眉头。

在转院前，弟弟希望父亲很快好起来，吃饭状况有所改观。他要好好侍候，让父亲多活几年。

现实是残酷的。父亲别说几年，就连眼前的难关能不能渡过，是个问题。真正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吗?

善待、侍候老人，不仅给老人创造一个安全的心里环境，让老人渡过幸福的晚年，更重要的是耳濡目染中，教育了下一代。下一代在尊老爱幼环境中成长的结果，将会不折不扣地体现在你的身上。

2.冲突

6月29日，7点很快就到了，可是不见救护车司机的影子，还有跟车护士。大林心里非常着急。他在内科新大楼五楼宽敞的楼道里渡来渡去，心里嘀咕：“怎么搞的，还不来，一点信用都不讲!”

7点，就在他焦躁和愤怒至极点的时刻，在病室门口被一辆手术车挡住了去路，让他欲进不能。“哪来的破车，大清早的挡人去路!”本来就窝了一肚子气的他怒不可遏：“谁这么笨拙?没见人家正在走路!”

“不好意思，我们是来接35床病人的。”

“35床，那不是自己的父亲吗?是不是弄错了?”大林迟疑地嘀咕道。

“快让开，时间不等人!”推车人急切地说。

“你说清楚点，你们到底要干啥?”

“病人不是要转省院吗?”

“那要手术车干嘛?”

“难道你让病人自己走下5层楼不可?”

“不是有救护车吗?”他心里再次质问，见推车人一脸冷峻，就没敢说出口。下意识间闪身给手术车让了道。

推车人推着手术车径直走向35床。经一番简单的交代后，大家即将父亲抬到车上，安安全全地转到了停在楼外的救护车上。

车很快上路了。

3.转院

一路上，车行进在宽阔的国道上。黑色的油路两侧是连绵不绝的绿色植被通道，早晨的空气真是新鲜，鸟儿叽叽喳喳，在林间飞来飞去，许是庆祝新一天的开始。

大林和弟弟无心浏览窗外的一切，眼睛不约而同地紧盯着父亲，心里默祷着父亲平安。

令人感动的是，随车护士虽然年轻，却一脸憨厚地守护着病人，不时地将手伸进被单下，摸着病人的脉搏，然后拽拽被角，神情专注，俨然是护着自己的亲人似的。

六月的天，尽管早晨，气温却一点不低。小护士白净的脸颊上细汗岑岑，她偶尔用手背擦擦，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病人。大林和弟弟配合着，更不敢掉以轻心。

10时59分，刚刚办理好住院手续的大林，守候在父亲的病床前。

手机振动却不择时机地响了。一看是妻子打来的。他悄悄溜到楼道接听。

电话那头妻子呜呜地哭着，说自己不想活了…

4.插曲

悲剧一旦发生，无论怎么后悔都无济于事。

妻子的变化，起因是孩子的班主任来电话说，孩子不好好学习，练习册也丢了，让她带回去教育。她因病卧床不起，哪有精力去关心孩子的事。因此急得在床上滚来滚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

小工来上班，却没有人开门，只得敲门。

许久，没有回音。

小工生怕出了什么事，就使劲敲。

响亮的敲门声，使她更着急，咬着牙从病床上滑下来，爬呀爬，爬到客厅，她向衣架搜寻着。

衣架就在客厅一角，备用的一串钥匙平常就挂在上面。她仔仔细细地扫视了一遍，却不见钥匙的踪影，怀疑大林拿走了。所以，怒气冲天，恨得牙齿痒痒。

5.两难

父亲需要照顾，妻子需要照顾。谁先谁后，本来是无可选择的事。然而，妻子的病须臾不能耽搁。医生说了，如果照顾不周，要么终身残疾，要么性命不保。而父亲患的是绝症，由于体质差，连动手术的机会也没有，别人住院总有转好的机会，唯有父亲没有任何希望正如专家所说，病向着生命消失的方向一维发展。

多少个黑夜，大林呆呆地望着夜幕，质问苍天，为什么命运对他如此不公：顾此必然失彼。

怎么办?

6.驱蚊

夜晚是忙碌者偷懒的美妙时刻，他也不例外。好不容易睡着了，却被痛苦折磨不堪的妻子叫醒了。他赶紧走到妻子的卧室里，开了灯。

妻子指着天花板上的一个黑点，说：“那只可恶的蚊子嗡嗡叫着，好烦人，你想个办法除掉!”

睡眼惺忪的他想说，那不是蚊子。一看她愠怒的脸色，急忙迎合着说：“好的好的。”

为了消灭那只“蚊子”，他搬来凳子，拿着蝇拍向目标悄悄进攻。企图一举消灭掉。

“嗡”。就在他快接近目标的时候，那小黑点居然像幽灵般活了，从屋顶一个俯冲，落到他的鼻翼上，等他回手拍打时，它却一个弹跳飞向了别处。再次失手的他，居然因为失重，重重地摔倒了地板上，痛得他呲牙咧嘴不已。

他的窘态不仅没有得到妻子的同情，反而骂他是草包，笨蛋。

这一夜，他过得真窝囊。

7.决策

7月3日上午9时50份，天阴，窗外夏雨潇潇。

弟弟从省城医院打来电话，把医生关于在父亲体内装胆管支架的事，向大林说了一下，并没有征求他的意见。

这对于大林而言是一件宽慰的事。因为，目前他需要踏踏实实地照顾重病的妻子，须臾也脱不了身。

在此危机时刻，他的周围唯有弟弟是可以信赖的人。

弟弟第一次独自承担风险，说明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他的内心里顿时涌起了温暖感。多好的弟弟，平时哥对不住你的地方太多了。

8.回城

7月3日下午，弟弟再次来电话说，大夫已谈话，父亲需要动手术。

由于事关重大，大林把照顾妻子的事委托给了她的妹妹。

旋即乘坐3：40的班车前往省城医院。

17时24分，大林到达了省城医院，见了院领导。

院方的意见很明白，父亲的病没有回旋的余地，即使手术，成功的几率很小，根据他们的说法，手术前景非常暗淡。

院方的意见无疑是一盆冷水，浇灭了大林唯一的希望。

然而，他忘不掉父亲整夜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的痛苦状况。他要让院方作出最后的努力，即使不成功，他也绝不会有任何意见。

最后一次征求意见是7月4日早晨9点30分左右，院领导巡诊时，大林作为长子，关键时刻，他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动手术!

9.尾声

人啊，一旦在迷蒙中选定了目标的时候，内心里就会升腾起希望的火焰。

岁月是热烈的，有时又是清冷的，它使人们懂得了忍耐和克制。

病人体痛，亲人心痛。

夹在两个最亲的危重病人之间，陪护点又不在一起，来回需奔跑上百公里。不管在哪里，心忧两头，如坐针毡，终无宁日。

根据大林要求，院方决定动手术。

手术前，主治大夫与大林最后一次谈话，就方案涉及的技术特点、难度、风险一一做了交代，并付诸实施。

大林经历过许多揪心的事，对于潮起潮落、云卷云舒的事，早已看淡了，可是面对父亲的治疗风险意见书的签字工作时，心里不免忐忑不定，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

12时40分，胃镜穿插工作结束，结果很痛苦，胆管堵死，管子穿插不成。

此技术毫无疑问地在父亲身上失败了。证明，医生的判断是正确的!

连日来，弟弟他们一刻不离地精心守护，排长队等候电梯，从7层楼的楼梯跑上跑下，为的就是等待一个好的结果。

现在，面对如此结果，心有不甘!

重新回到病室后，护士立即赶过来，吊上了药。一时间，近10根塑料管从药瓶伸向父亲的身体，那架势让人发怵。

弟弟发现有两部药走得很慢，就问护士。护士说这种药速度不能快，已在袋子上画了标记，可根据它判断流速。

弟弟看了一眼袋子，果然有清晰的标志线，脸上的皱纹立时舒展了许多。

路在脚下，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走得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