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的石榴

父亲在院子里盆栽了十几棵石榴树，用心施肥浇水，还把院子里其它落红落叶埋在石榴树的根下，甚至还到园林处请教园艺师，学习梳枝剪叶，壮硕的石榴树就青青翠翠在太阳下面。

第二年，石榴树开满了橘红色的花，院子像燃烧了一样。

石榴在北方是观赏植物，不能在外面越冬。临了冬季，父亲把栽石榴树的木盆从地里挖出来，再用牛皮纸和草绳裹起来，给它穿上厚厚的棉衣。又像老愚公一样带领我们挖地窖，让它们过温暖的冬天。

石榴树在我们的呵护中，健壮着，第三个秋天里丰收了。

在小小的青色的果实顶着枯萎的花朵的时候，我们的希望跟着石榴成长着。

父亲不忘园艺师的叮嘱，不要太贪，要舍得把太密太挤的小果去掉些，留下的果子得到充分的阳光和养分。

那是我们第一次看到真实的石榴，投入的关注里含了太多的新鲜感和好奇，当然更多的还是对它美味的向往。

秋天的时候，丰收的石榴红灯笼一样光泽润洁的悬在树上。父亲的目光和脚步总是被它们牵扯去，站在树旁的父亲好得意的呢。

是啊，它们是父亲的作品呵。

我们姊妹们也常常随着父亲围着石榴树，吵吵嚷嚷的数每棵树上结了多少的石榴，并自作主张的把石榴树归为己有了。父亲看我们乱作一团，很权威的平息了我们的争执，从篱笆的一头开始，按我们的年龄的大小，依次的把树“分”给了我们。并要我们从拥有果树开始，负责照料自己的树。我们自然是乐不可支的为自己的树浇水施肥拣落叶。

父亲总是有意无意的告诉我们，付出了总是有收获的，劳作了总是有回报的，收获自己的劳动果实心里最甜最美，不劳而获是羞耻。

父亲为我们设计了采摘计划，为我们每人准备了一个小竹蓝。属于我们的石榴可以自作主张，我们吃不了可以送给自己的朋友和同学。那时我们就想象着手捧几个像扎了花结儿一样的鲜灵灵的石榴，非常得意的拿给自己的朋友——尝尝吧，我们家的收获。我甚至想好了属于自己的石榴怎样的分配。

父亲把采收安排在一个休息日。想着我们热热闹闹的围着树，小心的拿着剪刀，一个一个的剪下光洁的甚至裂了嘴吐了籽的黄里透红的石榴，又小心的把他们摆在自己的竹蓝里。然后就剥开一个，把那水晶般的颗粒放在舌齿间，那清甜酸润的味道多美妙啊！

我们就这样的兴奋着，在采摘的头天晚上，久久的不能入睡。

可是，可是有人一样的在盼望着那石榴的丰收呢，一样的等待那果实的成熟呢。

就在我们像迎接节日一样的迎接采摘来临的那个晚上，就在我们因为憧憬兴奋得不能入睡的那个晚上，我们的满树的石榴，在次日的清晨不见了。

天气正如我们盼望的一样，可是晴朗的天空下，光秃秃的树上，几只被遗漏的的小石榴孤单单的挂在空荡荡的树梢上。满地的落叶，满院子的萧杀，微风里，那浮动的落叶就像哭泣过的树的泪痕。

我们一家傻在了那里。

弟弟突然的爆出了哭声，在寂静中那哭声显得特别的突兀，他扔下竹蓝和剪刀，扑向母亲。

片刻的沉默，父亲把我们叫到屋里，告诉我们，石榴没有了，我们还有树，我们可以明年采摘，明年会有更多的石榴，要我们不要因为这些石榴而伤心，不要因为这些石榴而叫嚷，让我们尽快忘了这件事。我们心里当然不能适应，当然不能这样轻易的忘掉。但我们知道父亲的话是没有错的。

那时弟弟还很小，自然是听不懂父亲的话，依然委屈着，就见父亲瞪了眼睛，为了几个石榴就哭闹个没完值得吗？母亲连忙去为弟弟抹眼泪，弟弟就不敢作声了。

那天，父亲破天荒的把我们都带了出去，在街上为我们每个人的篮子里装上了青苹果，紫葡萄和鲜红的脆枣。

我那时虽然已经开始懂事，可是失落感还是抹不去，挂在心里让我有着好沉好沉的感觉。晚上我忧忧的睡不着，就听父亲在向母亲自责，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一再的把丰收的快乐渲染出来，孩子们也不会那样的失落，如果我不把采收气氛推出一个高潮，就会平淡许多，不过千万告诉孩子们，别因为几个石榴与人伤了和气，不过是几个石榴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总是看到石榴的踪影，回家的路上总有零星的石榴皮，我看了眼睛就痛。一次与母亲出门，见邻居李婶倒垃圾，满篓的石榴皮和石榴籽。李婶见了我们红着脸，干涩的说，这是我们家老李从街上买的石榴。母亲用手暗捏着我，是恐怕我作声，因为那个年代我们这里根本没有卖石榴的呀。

在很久的以后，我与朋友谈起过这件事，朋友张扬的大嚷到，你们是助纣为孽，对恶人不去处罚却以忍耐的方式默认，他们会觉得自己心安理得的，你们应该告诉他们，贪求别人的东西是可耻的，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可耻的。

姐姐一次与我说，几次想冲到李婶家，指出他们的无耻的，可是想起父母那天晚上的话就这样的取消了念头。呵，原来姐姐那天晚上一样的睡不着的啊。我们的姊妹们就是这样的继承了父母的美德，如果这算是美德的话，不因小失大，没有因为几颗果实而失了邻里的和气。

第二年父亲改变了方法，对待石榴树与院子里的其它花棵一样，而且石榴熟一颗就摘给我们一颗吃。那年，我们吃了整整一个秋天的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