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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里的人儿在说什么

推荐人:闻香老才 来源: 阅读: 8.13K 次

你若在大街上看见两个或者几个人在交头接耳,于你无关,绝对不会去想去猜他们到底说什么;若你以为,他们所谈绝对与你有关,是背后的诋毁,那你绝对是有了看心理医生的必要了。而在看一幅画的时候,假若画里有人儿,可能你就费尽了心思地去猜,他们说的什么,尽管与你无关,却多了一份想一探究竟的心思。

画里的人儿在说什么

我以为,这恰恰就是读画的好处,所有的画都不如现实生动,但为何人喜欢画并不以为画面所表现的是虚假,而且好画还可以卖出大价钱,有人说,画里的世界虽然是假的,但可以存留一份失去的世界的记忆,应该有这个理由,但应该还有一个理由,就是画里的世界,还有画中人,都会让你费尽心思去猜,好奇的感觉,猜测的动感,答案的跳跃,一直可以延续很久,每一次去猜测可能答案都不一样,这是现实世界和画里世界无法抗衡的一个区别。

所以,我对没有人物融入画中的画儿看起来总有一些失落与不解,单纯的风景画和实物写真画,不管是自然主义的写实,还是水墨的写虚,我真的不能说出为什么好,就像一个愚钝的人看一件艺术品,若没有什么感觉,就只能说一个“美”字一样。怕什么往往会给你一个什么,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去年秋季,突然接到了石振元君的电话,约我去他的现代书画院,不问何事,去就是。

不便先握手寒暄,一女士已经在伏案画“桃”了。我四下看看,只有我熟稔的书法家振荣君在沙发里倚背而坐,见我来要起身,被我按下,他是我的忘年交好友,今年已经米寿,前几日我还为他的米寿书法作品专辑的面世写过一篇鉴赏文字,他说放在了序言的位置,我不肯,这是他的安排,我的文字没有提及“序言”的意思。莫非是女士为振荣先生做寿画?

我刻意保持距离,站在一边看画,生怕我到来打断她的“桃缘”。有桃两枚,随意成桃,桃尖微侧,显出俏皮可爱,叶子几片,不做拘谨,叶脉淡墨,叶面泛绿,不是纯正的油绿,似乎因采摘而蔫。除墨些许,毫端散开,枯笔在那纸面上轻轻一划,一篓便成,用笔并不规则,却收到了自然之趣。柳条编篓我是见过的,生动莫如画家点墨横斜几下,篓的沿边稍粗,却笨拙之型宛若真实,我只是觉得那篓的柳编密度不真,匆匆划过几个三角交叉就算达意了,允许这样的篓子也有,专门盛这样的大桃?我这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琢磨实物画,过往都是一见便收眼了。

女士画笔着砚,石君才见机介绍我与之认识。原来是齐白石孙女齐慧娟女士——

微染淡黄的发际披佩一肩,婉簇在玉颈上悬着的一挂檀木珠子,一粒稍大的木色葫芦垂在胸前,一袭黑色透着精灵颜色的裙幅被窗外吹来的微风汩汩地波动,仿佛经风的水波,皱浪连番。左眉一痣藏于美睫一角,盈盈而笑,我松开握住的手,只是点头,听着石君给我们俩的互介。

原来石君是要我中午作陪,我只能颔首表示受宠若惊,但石君转了话锋,道,来的合适,不能“白吃”一顿大餐,我哈哈大笑,原来是借故“索句”,果不其然。石君那来客多半是书画家居多,石君喜欢我看画赠句命题的功夫,其实,这只是一个“酒引子”而已,不然拿什么来玩这风雅的事呢。

齐女士问我,这画如何?我对画不敢妄言,略顿道,大家手笔,无可挑剔,只是我不懂这样的斗方物画……

我也知道,不是要我给齐女士做什么画评,不会揪住我不放。石君道,这幅画是齐女士画来赠与振荣先生的,果然被我猜中,不能白来,你来个“画题”,齐女士也示意。

这“桃子”可生出什么诗意?总不能写“桃子”两个字……石君先堵住了我的平庸想法。

想起《西游记》悟空偷吃蟠桃的事件,但不能把个悟空拿来祝寿,便吟道——偷来蟠桃好庆生。

齐女士也不多虑,提笔而就。落款不乱,为“白石孙女齐慧娟画”。

这蟠桃本是王母娘娘的,确有“王母蟠桃”的说法,瑶池开宴,蟠桃不是成框满篓的,俺就偷来这两枚为刘公祝寿了。齐女士绝对言之凿凿,无需我解证什么了。

振荣先生也是已经心花大放,凑上前来,我看他在玩味那个“偷”字。

他说,我一辈子与这个“偷”字无关,到老了却被老才赠与了一个“偷”字,也好,苟且偷生,我现在就是如此的状态……

刘老,你不曾“偷”,没有“偷为”,却无“偷心”?我需挑逗一下振荣先生的不老之心,我与他忘年交,说话就随意了些,只要火候把握的好,不加猛火,振荣先生都嘻嘻一笑,受用一时。

当年振荣先生师从柳倩等书法大家学字,就曾经定下一个原则为“偷心”,我知道这个出处,振荣先生被我牵到了三十几年前的过往,有些伤感了,但此时相赠一个“偷”字可不是小偷小摸,是与王母娘娘较劲了,他自然悦情飞上眉梢了。振荣先生似有所感,突然拉住我的衣角,道,是不是与你前日给我填词《渔家傲》“临池一生万笔枯”一脉相承?

我道,够不上了,今日为君贺寿,书画一源,齐女士光临,我来“蹭饭”,不是与这个“偷”差不多了么?大家哈哈大笑,不亦乐乎!

我不知道齐女士对这个“偷”字是否介意,当是她送与振荣先生过生日的,突然她成了“偷者”,因本属于王母娘娘的,看她一挥而就,应该是接纳了这个字的。我也有些释然了。

其实,我是经历了这次与齐女士一面相识之后,突然对风景人物画有了别样的情怀。有时,真的很怪,我与齐女士诗画碰撞了一小下,就那么淡出了我的记忆,怎么可以引发出我对读画的一番奇怪的想法,不得而知了。

其实,我们谈画,也都成了画中人了,一番切磋本身就是乐趣,也没有那种五体投地的攀附心理,只有“文趣”与“画趣”,说的投机了,便都入画了,听听画中人说什么,岂不是一种比看画再来一番奉承更高雅一些?

鞠君是画家,也是我的最好朋友,切磋经常,今年索他一幅画,颇费了心思,只要山水风物画,画题我来定,他实际上成了命题作画了,他说,很有赶考“深山藏古寺”的费解与惶恐。

画题是《静听瑶池水浪声》,这幅画的“技法”水平绝不在我的视野与心情里,倒是喜欢构图,构图不好,我甚至可以弃之,鞠君也懂我,曾经窃谈了此事。

重峦叠嶂,云蒸霞蔚,流云穿行于万峰间隙,不做半丝停顿与踯躅;红墙蓝瓦,掩映林间,炊烟袅袅,迤逦冉冉,几户人家避世于沟谷,哪闻人间是何样声音;画舫倚岸,樯橹向天,流水无意,却都荡漾,吻住船舷;一座石板桥,横亘溪上,淙淙的溪水穿桥而逝,注入瀚海大洋……

这些都不是鞠君作意的地方,他也告诉我,画中三个人物是他颇费了脑筋的“点睛之笔”,从来没有听说隐隐约约的三个小人儿是“点睛”,不过他的启发倒是给了我一些顿悟,越发觉得这个“匠心”可圈可点了。

一人掮着锄头,自然是过桥做农务的农人了;一人提着箱笼,似乎是随从;一人峨冠博带,双手作揖,讨教去路几何……

到底他们在说什么?

似乎我听见明人筠隐遂轻吟,给我一点提示——笑自向来迷所转,就他耕者别求前。问路问耕者,这是古人的经验之谈,农人在他的圈子里不出十里之遥,或许眼界决定了他的真诚?

画面里的那个随从若是子路,隐去了孔子,当是一番什么样的说辞?《论语》有“子路问津”篇,讨了隐者与之隔岸交锋的无趣,一个“津”字多了言外之意,弄得子路也不知如何回答了。若读出了这个画面,脑子里多一些纷乱与失意,或许你便可真切地感觉出了“行路难”的意味了。

也有情趣不给你的农人,我突然想起了唐人张旭的《桃花溪》诗句——石矶西畔问渔船。看看画面,船帆还在海岸,隔着重山,你不答,何必要我问渔船?莫非那里有着经世罕见的奇观?

何必问!若那农人扛着锄头要急于劳作,哪里还顾得给你一一道来呢?你必想起陆游《游山西村》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路在何方?自探而知,何必费了口舌?

天午而饥肠辘辘,莫非是问农人酒馆何处?那农人也调侃的很,道,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只是你没有邀请农人一起入座,那只能这样含蓄,代表着烦恼的流露,应该是你失礼于先了。

罢了,还可以看画读到千诗万句,每每在我坐于茶几之前温茶吃茶的时候,面了那画,看着三人,就生出一番诗意。今天想,我在风雅东篱居那吃茶,慢听贵猛君说起长江源头“三江源”为何不涸,受教多多,回家看画,突然想起孔子的谆谆教诲:“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择善而听之”,多一点常识,亏了画中人一语点醒“贫血”人!

一画可千古,我不求千古,但求那画中人可以天天在我目睹的时候,说出我还没有听见的“窃窃私语”。当初我不敢妄论齐女士的画作,不是谦虚,是一种胆怯,还有一种意趣的偏狭,但她不知。

画里的人儿在说什么?这是我赏鉴眼前画作艺术的哲学发问。

有学生问哲学家苏格拉底,怎样才能学到他那样博大精深?苏格拉底听了并未直接作答,只是说:“今天我们只学一件最简单也是最容易的事,每个人尽量把胳膊往前甩,然后再尽量往后甩。”苏格拉底示范了一遍说“从今天起,每天做300下,大家能做到吗?”学生们都笑了,这么简单的事有什么做不到的?过了一个月,苏格拉底问学生们:“哪些人坚持了?”有九成的学生骄傲地举起了手。一年后,苏格拉底再一次问大家:“请告诉我最简单的甩手动作还有谁坚持了?”这时,只有一人举起了手。他就是后来的古希腊另一位大哲学家柏拉图!

只要坚持去读,三人总是会“喋喋不休”,你相信么?这里没有了“坚持”的枯燥,有的是一种苦求苛求的精神,有的是一定要让那三人开口说话的“坚持”,也别指望一定成为柏拉图,有点悟性你就应该知足了。

画中的那三人都是谁?我且不去验明正身,赭石颜料不褪色,只要还在,他们总是在呢喃而语,说的什么?你去琢磨,却是没有书卷页数的一本活字的书。人言,要读人生无字书,我不得真谛,没有读好,我家这幅画也是无字书,先从这里开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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