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婚姻与亲人

午休的时间短，醒来下床，洗了把脸，洗着，洗着，就想起我妈之前在电话里问我，要不就留在威海这边，当个辅导员?她不知道我想做经济独立的女性么?她不知道成都才更有发展前景么?威海只能养老吧，但也不是不行。我妈是喜欢海的，就是没见过。

脑子里冒出了王海玲在《新结婚时代》，我上初中晚上听过它的广播剧，小西妈妈说得特别在理：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你嫁给了他，就等于嫁给了他们家全部社会关系的总和，你们俩的结合，就是两大家族的结合，他娶了你，就娶了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社会关系和你的父母，大家都是亲人，都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嘛，就不必分彼此、分里外。这就是区别于无脑爱情偶像剧的婚姻，我年幼的心里坚定了一个念头：就算以后我和男友再相爱，只要他爸妈难伺候，我绝对自己过一辈子。

哎，让我留在威海立业，恐怕也是我妈躲避我奶奶的无奈之举。去年回家的时候，我爸提了一嘴，难掩开心道，奶奶想把房子归他，让他负责养老。我心里暗道，我和我妈都不需要房子，也不想有人来打扰，房子归奶奶，那大伯和小叔是要弃养么?蠢，你妈就会吃死你。

一想到我以后可能会和奶奶抬头不见低头见，长时间假装孝顺，我就难受得慌，我演技还未炉火纯青到能对着伪善待我妈的人践行二十四孝。

我去年回家的时候，去看奶奶，她巴巴地让我掏钱投资，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给她查，某某科技合作社，查工商，查股票代码，铁一样的事实摆在眼前，她就是坚信自己的投资是正确的，最后一定会有收益的。我强压着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晚饭也没吃，立马回家再三警告我爸，不准拿钱给奶奶“搞投资”。可是等过完年，回学校了，果然，就听闻我爸把钱借出去的事情。气得我骂他“愚忠愚孝。”他的确就在电话那旁嘿嘿嘿傻笑。

我想起往日种种，家里出了事情，那次不是我爸顶上的，可是奶奶永远都是“有事找老二，没事不见人”，她心疼老大，老二，我还心疼我爸呢，一碗水端不平。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却是中年男人最乐意的机会，去彰显自我，去实现价值。

大概也就在这件事上，我承认这个秃头大肚的男人是我爸，让我心疼。

平日里，我是瞧不起他的。他在工作中老实，在奶奶家勤恳，但却把不快都向着家里发泄。我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他没有朋友，只有酒友，他得势时狐朋狗友一拥而上，他失意时只能自添伤口，还遭人落井下石。现在他这泥菩萨过河，还妄图载人渡人，给所谓的友人的儿女介绍工作，出了事情却只能自己赔笑脸。真是何苦。

我试着了解他，开导他，用我的方式，我很感谢他让我受了教育，但他的止步不前让我瞧不起。下班回家，基本就是看电视玩手机，我说爸你看点杂志报纸?没有回应，那爸，咱们过年放假出去玩?我请你。我以为他会开心，我赚了钱，愿意孝敬他。我枉顾我妈的眼神，说了好些地方和规划，他自不动，瘫在沙发上。那是他的宝座，最喜欢坐在那里指使人端茶送水。我妈受不了，到屋里看书去了，我也回屋写作业，大家乐得清静。我知道，他已经没了交朋友，开拓视野，游山玩水的兴致，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中年人了，他喝酒，醉了，安静的时候，最爱说：“我跟你讲，人这一辈子啊。”然后开始如数家珍地讲他当年在西藏当兵的事情;而他醉酒闹腾的时候，家里的收音机，玻璃茶具，他自己的手机等物件就会更新换代得很快，最热闹的一次，我以为是我高考完的当晚，警察都来了，我想要是他知道我第二天还有英语口试，说不定就会迟一天发作。

那晚真是，惊天动地，他上身光着，扒拉着窗户，跟我妈说要去做和尚，一会儿又说要跳楼，这时候我学得所有仁义礼智信都不管用了，我拉着我妈，只想让她远离这个疯子，结果，她让我去拉住他，她大概死也不会想到，我心里挺想他跳的，跳下去，他解脱了，我和她也解脱了。但是大夏天的，我浑身发颤，拉着这个疯子，我叫他爸爸，使劲儿地拉着他往回拽，我的心狂跳，莫名得流泪，鼻涕也出来了，我是觉得我疯了，想着他死。他终于是看着我的面子，也鼻龙口水地叫我女儿，女儿。我耳朵嗡嗡地，我听见我妈打电话叫我奶奶，快来，你儿子要跳楼了。我想终于要得救了，让他妈妈来降服他。

结果没想到，今天，是我爸打来了电话，说可能会和我妈离婚。开什么玩笑，要离也是我妈跟你离，你怎么还有脸开口。百思不得其解，我立马联系我妈，她的声音更加憔悴疲惫，借醉闹事的疯子永远也得不到尊重，他居然到五楼的邻居家寻衅滋事，第二天，邻居家的男人回来了，卡着我爸的脖子就要打，结果，我妈就上前拦住，自己挨了拳，她说大哥，这人你也知道，就是个烂眼，你就看在以前借我家道翻进屋救火，放过他吧。

这下轮到我傻眼，我说都这样了，你怎么还不离婚?

她很难受，说你不懂，然后挂了电话。

婚姻，古时又称“昏姻”或“昏因”。在我国古代的婚礼中，男方通常在黄昏时到女家迎亲，而女方随着男方出门，这种“男以昏时迎女，女因男而来”的习俗，就是“昏”“因”一词的起源。

我想，我妈是昏了头了。婚姻难道就必须像《金婚》那般追求死必同穴?明知不合适也要别扭地在一起?以往有多甜蜜，过后就有多折磨?

我自己想了小半个学期，我已经研二了，算是有半个经济能力了吧，不要，千万不要再是因为我而离不了婚。我只想我妈可以自由一点。

回了家，风平浪静，一时间让我不好开口说起这事。

爸爸在家做饭，我妈带我去看电影，我爸说好的，他等我们回来吃饭。我妈开朗了很多，自由了很多，学会自己看电影，刷淘宝，逛街，健身了。我为我妈的成长感到开心。

但是看了《神秘巨星》后，我就有些难过了，我还是开口问她，你不喜欢他，她也不喜欢你，我也不喜欢他，我们两个自己过不行么?

不行。如果你可以向神秘巨星那样，真正的经济独立，说不定可以。

好，我会努力找到好工作的。

嗯，她点头，然后说她近来身体不大好，眼睛干涩，脚伤也复发了几次。

你怎么都不跟我讲，我担心她。

没事，有你爸，该轮到他照顾我了。她不看我，说就算你自己经济独立了，我和你爸谁要是不小心生病了，你怎么办?

我的确还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一个人来赡养他们，这样的三口之家，若是遇到疾病，或许很快就会因病致穷。

果然是我太天真了，生养一个小孩真是太不容易了，若是单纯地把孩子当爱情的结晶那未免认识浅薄，这是一份一生的责任，我妈让我放心，她现在不仅自己健身，还督促着我爸每天骑车上下班。

我知道，她是不敢得病的，怕成为我的负担。

回了家，满心忧郁在见着我那不请自来的亲人时加剧了，我和我妈胃口顿时就不好了，我奶奶乘机把卤猪蹄包圆儿了，看了集《情定三生》，把壶里的水装满，又顺走了我爸所谓的“不用的砂锅”。老人家绝口不提还钱的事情，还让我爸记得去修门。

当然，我被勒令去送送她。

黄昏之后便是无尽的黑暗，但是星子拼劲了全力闪耀。

市侩的我的奶奶鼓励我去读博士，这样她的收益会更高。我伪善地连声诺诺。目送她上车后，我回身归家，那里还有我牵挂的人。我也要拼了命地为她照亮以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