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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儿

推荐人:恩念 来源: 阅读: 1.98W 次

听妈说,丫儿回乡后,高中没上完就辍学了;而后,刚到婚龄就早早嫁人了。

丫儿

思绪,好像秋风中片片坠落的叶子,仰面飘在湖心打悠悠,因为茫然而不知去向。“丫儿”,宛若一朵令人怜忧的小花儿,默默开在心田。虽不芬芳,却也别致地,点缀在我人生的旅途中;就像许多不知名的花草,虽不娇艳亮丽,却也羞涩地浅吟低唱,悄悄绽放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那有何妨!它也在竭力而用心地点缀着温暖的春天——哪怕是,卑微而幸福地伏在春姑娘的裙角边,也足以令它心满意足了。

丫儿因为留级,成为了我的初中同学。父母毫不走心的给她起了“丫儿”这小名儿。并且总絮叨她是个“哑巴”。其实不然,她只是木讷且少言寡语罢了。在我的记忆中,几乎全是她的影像,犹如一部短短的默片。可人生就是奇妙,某些人,像是假装错过到站的班车——只是为了等候与你相遇。或许,是为了让你的人生更丰盈而多添一抹亮色。谁知道呢!反正就是不早不晚刚刚好的时间,悄悄来到你身边,像潜入夜的细细雨丝。

个子高挑体态匀称的丫儿,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她皮肤白皙,高鼻梁,明眸皓齿。两根乌黑的麻花辫儿,总是利落地搭在胸脯前。修长的两腿,常常委屈且规矩地蜷在憋屈的课桌下面。她似乎总是怕被人发现或关注到,而把脸埋在立起的书后,静悄悄地趴在课桌上。让我联想到:午后的阳光下,很想入眠,又不得不警惕戒备的,一只慵懒的猫。她平时走路,脚上也似乎长了猫一样的肉垫儿,轻轻地,生怕惊动了别人。

丫儿很恐惧上课被提问——哪怕是被要求读一段短文。从怯生生地站起那一刻,眼神就飘忽不定,整个身体也好像寒雨中瑟瑟发抖的叶子;情急之下,她会用袖口抹一下流出的清鼻子,脸便涨得通红;先是不出声,接着,念出几个字,可蚂蚁般的声音也只有她自己能听见。调皮的男生们早已耐不住性子,急切地起哄:“快点吧,太阳要落山了。”要不然,就夸张的,加重哀叹的语气。被催促的丫儿更是神情慌张。她慢慢抬起头,用几近祈求赦免的眼神,焦急地望着老师——似乎在漫长而虔诚地等待一个结局。多数情况下,老师也不再为难她,无奈地做一个手势示意她坐下。随即,丫儿便如释重负地瘫坐在椅子上。丫儿的功课虽不好,但字迹很漂亮规整。因此,老师时常在课上表扬她的书写。可即便如此,她更是把头深深地埋在书后面。其实,她早已洞察到,那些狡黠的,不屑一顾的眼神和窃窃私语,犹如暗涌一般包围着她。她没有朋友,若生病好几天没上课,也不会有人过问。就这样,她像空气一样透明的存在着;更像被弃的一叶小舟,孤零零地漂浮在茫茫的大海上。我想,她宁愿无意识地,甚至麻木地飘着,也不愿接受靠岸的恐惧。

丫儿的家离我家很近。她的父母是山西知情,眼中常透着精明的笑意。她还有个聪明的高中生哥哥。通常的情景,是哥哥在父母的关心倍至下,专注的读书;而丫儿,却在不停地忙碌:喂鸡,喂鸭,浇菜园,做饭,无所不会。即使是枯燥的循规蹈矩,她也任劳任怨,从不抱怨。时而,也有活儿少时候的“小幸运”。当机会被她稳稳地抓住时,她便会幸冲冲地敲开我家门。先是神秘地摊开一块笼布,拿出一张热气腾腾的发面饼递给我。然后,眨着亮晶晶的眸子,期待地望着。直到我陶醉地吃完,并不住的点头称赞,她才露出腼腆又幸福的笑容。紧接着,她从兜里掏出一卷皮筋,熟练地把它一头套在晾衣杆上,另一头架在自己的腿上和我跳起来。我认为这是一种默契地兑换——毕竟,为此我搁置了自己原有的计划。当太阳西坠,炊烟袅袅升起时,就会听到,她母亲那尖厉且刺耳地呼声:“丫儿,快回来做饭了,书读不好还那么贪玩儿。”每当此时,我家的几只鹅先生,便昂着头,用嘹亮地怒叫声,讨伐似的回击她。丫儿无奈地悻悻而去,不道别,也不相约。那落寞的影子长长地跟在她的身后,仿佛将她再次推进孤独的泥沼。

那时,丫儿可能不知道,我俩,就像相隔很远的撞色——明黄和暗紫。一个明亮轻快,一个沉闷忧郁。我每天睁开眼,就有无数个新奇的想法,计划着如何过有趣的一天;而她的脾气,却总像是车轮与辙的忠贞,不异不弃,周而复始的一成不变。如此不相及!她,傻傻地把我当成知己的朋友;而我,只是表面的牵强附和罢了——甚至内心,很讨厌她唯唯诺诺的性格。我的陪伴对于她,就像沙漠中的一小片绿洲——感恩之心,被她视若珍宝地捧在手心;而我,似乎只带着一份怜悯之心,假装着去成全她那片刻的幸福感。时而,自己觉得像个英勇的骑士;时而,却有一种莫名的罪恶感,袭上心头——像黑纱般的薄云,遮住了皎洁的月光。

冬季的校园。一声清脆的下课铃后,同学们如笼中的鸟雀,争相冲出教室,打闹着冲向操场。他(她)们在素白的雪被上,尽情的撒欢,翻滚,蹦跳。晶莹的雪让阳光照的刺眼。呼吸一大口空气,顿时觉得像吃进去一粒薄荷糖,从嗓子眼儿一直凉到心里,凉的让人打几个冷战。

女生们说笑着,把手交互着揣进袄袖里,三三两两地紧挨着,立在教室外向阳的墙根儿。像一道筑起的篱笆,姿态不一。还有的在坎沙包,跳皮筋儿;远处,则是男生们的“战场”。他们互相投掷的雪球呼啸生风,耳朵冻红手冻僵也不下“火线”。我正沉溺于这欢乐的场景,突然,“嗖”,一个拳头大的雪球,疾若鹰隼般,准准地砸向往教室走的丫儿。“啪”,瞬间就在她脑后勺碎裂。雪屑,纷纷落进她的脖颈里,麻花辫里。丫儿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我感觉,好像正聚精会神地欣赏一幅画时,突然关了灯。倏地,脑子一片空白。我先是怔住。可接着让我吃惊的是,丫儿并没回头,而是慢慢反手掸掸脖颈里的雪屑。她眼中噙满泪水,紧咬着嘴唇匆忙跑进教室——身后则是一串得意而狂妄的笑声。而我眼前的那道“篱笆”,也都在捂着嘴,笑的东倒西歪;轻佻的样子,更像是春风中癫狂的柳絮。

我不假思索地弯下身,尽量多的撺起一小堆混了泥水的雪,狠狠地揉搓成圆球状,使它尽可能的结实。压制着内心的怒火,我步步逼近那个恶作剧的臭小子。他仍躺在雪地上,闭目笑个不停。意犹未尽的回味着刚发生的情景。嘴还不停地说着“真是个哑巴呀。”而他并未察觉到,一个笼罩在他身上的影子,已经高高举起泥雪球,劈向他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啪”,裂开的雪溅入他的眼、口还有衣领里。刹那间,他像被扔进沸油锅里的活鱼,噌地翻滚起身,狂吠般叫到“哪个混球”。等他抹去眼上的脏雪,定睛看,原来是只到他胸口的我,顿时被这螳臂当车之势弄懵了。我仰着头亮着嗓子斥责道“欺负人好玩儿么?”周围一片寂静。他眨眨眼似乎醒了盹儿,握紧拳头,在我眼前使劲儿地晃着,并气哼哼地说:“我告老师去。”“慢走,不送”我插着腰淡定地说到。望着他踉跄的背影,听到身后男生们一阵欢呼着“娘娘腔”为他的送别声,我简直畅快无比,可又觉悲哀——他们,只不过是不嫌事儿大的一丘之貉。我昂头走进教室,看见丫儿还趴在课桌上掉眼泪。我冲她脑怒地喊;“就知道哭,只有认怂的本事了么?”丫儿被惊到,立即止住了哭声,怔怔的望着我,像一尊冰雕摆在那。

从那之后,我对丫儿若即若离,甚至远远望见她冲我招手,我也会匆忙掉头就走。心中充斥着对她怒其不争的鄙视。有时,听见她敲门,我也屏住呼吸装作不在家。直到从窗户偷偷看见,她踽踽独行的背影远去。

转眼,又是一年的深秋,我要转学回城读书了。凌晨四点多钟,就要出发。几位老师和很多同学前来送行。大家静静地拥抱、红着眼低声细诉。寒凉裹着一团团哈气,被风撩的在四周聚散。一棵棵笔直高耸的白杨树,端庄而坚毅地列队在路两旁。树上那一只只眼睛,仿佛温情地望着这场离别,树叶婆娑恰当地渲染着气氛。一一告别后,正当我要跳上车时,从远处一棵树边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丫儿!只见她匆忙跑到我跟前,双手塞给我一摞热饼,是用几层笼布包裹的严严实实。上面还摆着一个淡绿色封皮的笔记本。发抖的身体告诉我,她已经在树后躲了很久。她脸上挂着既陌生又熟悉的笑容,但依旧是没说话。空了的两手,先是,不知所措地在裤缝边垂着,最后还是揣进了上衣口袋。我鼻子一酸,尴尬又喃喃的说:“我没给你准备礼物……”她急忙摇摇头。“丫儿,今后你一定要……勇敢一些,丑小鸭也有飞上天的时候,何况你并不丑……”我有些语无伦次,也哽咽地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滴落。我觉得脸发烫,干脆转身上了车。我们没说再见,没有互道珍重。

当我轻轻打开本子,看见两行娟秀的字:“祝你学习进步,健康快乐。”还有两个加粗的字——“谢谢!!!。”我终于忍不住流下内疚的泪。那三个黑黑的感叹号似乎在无情的嘲笑着我——比起丫儿的宽容,我的吝啬,是多么卑微和令我羞耻。原来,你的出现,是让我看清,自己才是个冷漠的懦夫;原来,你的出现,是为了击碎我自以为是的慷慨;原来,你早看透一切,轻易用你的宽容,惩罚了我自私的灵魂;原来,我们的遇见,并不是为了我能给予你什么,而是,你想让我成为更完美一点的自己——如此深刻的觉醒。

回头望,车窗外,车轮卷起的尘雾像一块落幕的布,蒙上远去的所有,只有匆匆闪过的光影。刹那间,所有的“曾经”也都变成了一张白纸,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留在身后的,是一颗极亮的启明星高悬在空中。好吧!再留恋的风景,也是要说再见的。即使是错过的风景,也不要再去追,再去惋惜了。因为,路总是蜿蜒向前——望不见尽头的向前伸展。庆幸的是,我带走了一颗自省的心,与之结伴而行,再也不怕迷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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