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寒冷早晨的蛾

十一月已经到了。松果掉在地上萎缩，银杏转黄飘落，红杉树叶呈现铁锈的颜色，烂醉在深冬的风里。好在这个早晨风和日丽，寒冷也是凝固而干燥的寒冷，不似前几日的狂风呼啸，空气像一条裹挟着尖锥奔腾流动的冰河。

下课了。我躲到教室外的走廊吃早餐，因为在读书的地方吃东西不太合规矩。干巴巴的嚼到一半，甚觉无趣。忽见脚边一个碎纸片般的东西扑打几下，激起了我条件反射的警觉。弯腰细看，才知是只白蛾，最普通而常见的品种，翅粉都已斑驳，黑色的斑块如灼烧的孔洞，身上的绒毛沾满尘灰。它垂着触角，在得不到日光照射的地方黯淡得可怜，因为寒冷而僵硬。这样子使人想起一节因太短而无人要用的灰扑扑的粉笔头。它攒着力量拍打了几下翅翼，显出极力求生的样子。落满光明的窗口离它只有两米不到，但它是没有机会到达那里的——如果不被我发现。

它可能被来往的不经意的人们踩死，或者冻死，或者力尽而死。那是命运对它的安排。但是今天它的运气不错，我用纸将它托了起来，放到窗台上面。这一举动并不说明我具有怜惜生命的崇高品格，因为我作为一个人类比它强大太多了。我想知道假如我用外力改写它的命运会如何，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无抵抗权利的单向研究，充其量说明了人类的自大和无聊。

太阳照射在它身上，使得这只冷血的渺小生物恢复了一点生命的热力。它从歪斜的状态下起身，逐渐站稳了，翅膀竖起来了，像中世纪欧洲船只缓缓升起的一面帆，被风吹得鼓起。它用爪子抓紧水泥灰，调整了一个合适的角度来尽可能吸收日光给予的眷顾。它展现了生命的磅礴的气势，满载一种求生的精神。我就靠在窗台边上看着，以上帝的视角注视它的行动。日光的亮度提升使它也变得美丽起来——自然是一视同仁的，太阳没有私心。假如文人墨客看见了这亮丽的重生之景，可能也会借机咏叹一番生命的伟大。可惜在场的我只是个没有诗心的俗人。

正当我以为它蓄积了足够的能量，要展开生命的另一段航行的时候，一阵大风吹来。

它被刮跑了。

可能又落在了阴暗的地方，谁也不能担保它会活到几时。

我依旧靠在窗边。如我不感到自己善良一般，同样地，我也没有感到负罪。它的死亡只是时间的问题，昆虫的生命属于温暖的春日，蝴蝶终将死，飞蛾也更不可能捱过冬天。它们是造物撒下的碎纸片，书写了仓促而潦草的命运。

靠在这扇窗边的人是我。那么，高于人类的造物又在何处对人类旁观呢？他又将如何扭转人类的命运呢？

人类不相信有神，飞蛾也不知道世界上有人类。

总而言之，都是我一个人胡思乱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