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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参考

推荐人:星星 来源: 阅读: 4.49K 次

一念成执,一念成灰,不过贪嗔痴妒;一朝春来,一朝秋去,不过寻常一梦。三千繁华百年后,尽是一捧黄沙;一世风月清凉时,不过几点云烟。

痴

我曾抱着一个目标,执着地走遍大江南北。身无分文时,我曾守在垃圾箱与野狗野猫抢剩菜残羹,也曾与乞丐疯子争一夜安席之地。我做过扒手,做过小偷,做过强盗,也做过骗子。我是千夫所指的社会毒瘤,恶心过很多人;我也是颠沛流离的流浪汉,骗取了不少泪水。我出卖尊严,身体和良心狼狈地走遍五湖四海,只为一个目标,找到我的妹妹。

我从未见过的妹妹。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有一块和我一样母亲留下的玉珏,身上流着和我一样的血,眼里波动着和我一样的情。是否她和我也有着一样的相貌,有着倔强的性格?这我不得而知。我混迹在茫茫人海,也想寻找答案。她是生是死,我也不得而知。但人活着,总要有一个支撑自己走下去的目标。尽管我的目标有点匪夷所思,还要我很落魄,但也能给我非凡的精神和气力去追逐。

我时常在想,人一生所追逐的不过是眼前虚无缥缈的云烟,它笼罩着前行的路,要你欲罢还休;将弃未弃之时,你一刹那的念想,便又从心中闪现出希望之光,照亮你面对苦难的勇气。它就像妓女,骗取你所有财物和时光,你又心甘情愿地被蒙在鼓里,只给你片刻愉悦,更多的是虚空和寂寞,而你又用满腔的热情去拥抱它的冰冷。这样要人上瘾的东西!放弃了便一生清闲,坚持注定在荆棘上摸索。

我就是这样在风雨中苦苦坚守和寻找。我逢人便拿出那块玉珏,询问是否见过相同的一块。无视或者摇头,嫌弃或者热心,漫不经心或者思考回忆,答案总是相同的。落魄如我,顶着世人的冷漠,讥笑和唾弃不断地前行,劳累如我,循着世人的热心,怜悯和慈悲不断地寻找。

人在面对得失的时候,总是精于计算,付出相同的代价时,会要求得到的人或物有相同的成色。人性又贪婪,代价太大,不敢常试;人性又怯弱,代价太轻,不敢索要。打破条条框框规则的,要不成了乞丐,要不成了富豪,居中的,都是懦夫。但我也不是勇士,我只是一个付不起钱,又不饿,只是到了吃饭的点,来豪华餐厅吃霸王餐讨打的人。我是一个不精于计算的人。所以我永远不知道我付出了什么,我又能得到什么。我只是一股脑的前行,去找自己真真想要的东西。

然而当我历尽磨难找到她时,我又不知道我真真想要的是不是我正在苦苦追逐的。我怀疑,我动摇,在我见到同我带着相同玉珏的人的时候。我第一次思考,我要的是什么。那一天,一个偶然的转身,我见到了她,以及她脖子上带的那块同我一样的玉珏。我欣喜狂若,用颤抖的手掏便全身,也是这双颤抖的手,我失手打碎了我的玉珏。

望着碎落一地的玉珏,我顿时失去了所有的欣喜,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落寞。我走遍天涯海角,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城市,找到自己一直在找的人。但我竟就这样失去了惊喜!地上破碎的玉珏,吸引我全部的注意。我跪下身来,一点一点将它的碎片拾起。它只是一件物品,如果不是为了我的目标,它甚至可有可无。它那样的不起眼,就像可有可无的影子,就像我时时刻刻呼吸的空气。它碎了,我也找到了我想找的人,我们为人为物的任务都完成了。尽管这一路艰险,尽管这一路孤独。

但是,它的破碎,实实在在叫我悲痛。我完全忘掉了我的妹妹,在破碎的玉珏前。我泪眼婆娑地行走在城市边缘,手里紧紧握着玉珏的碎片,任由碎片扎进我的手里,我的肉里。我感受不到手的痛,只是心仿佛空了。为什么会这样。我曾像狗一样地游离在为世间所唾弃的各个角落,西北的风沙似刀,江南的繁华如剑。我曾为我的目标,闯过地狱的烈火;我也曾吃过没有人际的荒野上腐败的尸体;我也曾喝过乞丐的尿,只为一夜安眠。

只是今天,在我唾手可得我付出汗水的果实的时候,我却这般无常。

人这一生似乎都在追赶时间,想要见到什么人,想要做什么事。我们总是忙碌于前方,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的东西,无暇四顾。有人追逐月亮的光,却看不见背面的太阳;有人追赶骡子,却没发现自己正骑着骏马;有人追求爱人,却忽视身后同样有人为你落泪。只是一昧向前,向前,再向前,辜负身后的春意浓浓。

陪我走过这一路坎坷的,只有那破碎的玉珏!我曾拿着它,觉得那是我寻找我妹妹的唯一线索。但我却忽略了,时刻守护在我身边的,只有它。曾多少次在夜梦中惊醒,手里紧紧握着它,然后才有了念想,然后才有了希望。我矢志不移地前行,坚定我的脚步,从未退缩,从未畏惧。我总以为我要的是拨开重重云雾后面的光,但其实不是,我要的是陪我在阴霾中前行,对我不离不弃一块石头。它碎了,我纵使走到了路的尽头又能怎样,还是一样的孤独,还是一样的空虚。一如昨天。

我坐在城外的一棵树下,我何曾感到疲惫过!只是今天我像被抽干了力气。似乎有人刺了我一刀,但我找不到伤口,只能这样静静地让血流出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慢慢死去。但对于像我这样的人,死只能是一种解脱。

有时候觉得人真的很好笑。落魄的时候,要得到名声,地位,财富,甚至不惜用命去搏一搏,但真的拥有了的时候,又想用这些东西去延续悲哀的生命。活着的时候,趾高气扬,得意地忘掉了自己是谁,忘掉了自己的能耐,忘掉了自己在夜里蝇营狗苟的勾当;当要死的时候,又像牲畜一样,低头哈腰,什么尊严,什么面子,什么良心,都是狗屎。其实人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过人来对待,至少大多数人没有。

人好渺小和脆弱,渺小脆弱到时刻都要战战兢兢。但人又很健忘,时常忘记自己的渺小和脆弱。只有当死亡真真到来的人,才会感到害怕。就像绝望的人,也总是要在大楼上踌躇许久。他们也怕,怕无底海水的窒息,怕坠落后的脑浆四溅,怕盛夏的阳光腐蚀自己的身体。真真敢跳下去的,怕是活的实在轻松,从未有过苦难的经历。

我也怕死,尽管死对我来说是种解脱。我怕死后还有意识,能感受到蚂蚁在我身上爬,能感受到野狗撕裂我的身体,我更怕哪只猴子,把我裤裆里的东西当香蕉一样剥皮。我害怕,所以我强撑着无力的身躯爬起来,向城市的乞丐窝走去。

夜很深了,但这个小城还没休息。透过餐馆的玻璃窗,我可以看到很多人还在吃饭,有人在狂笑,有人在落寞地吸烟喝酒,还有人在打着牌。外面呢?一个衣不遮体流浪汉在看着他们,流着哈喇子。他们烦恼的开心的于我无关痛痒,我在意的于他们无关紧要。其实人和人的感情并不相通,陌生人是这样,血脉亲情也是这样。就像我的妹妹,这时也许在看电视,抱着她的孩子,也不一定是她老公的孩子;也许她入睡了,身边睡着个男人,也不一定就是她老公。

那块玉珏!她身上一定还戴着,也许睡觉时会摘下。但都在她那里不是!我胸口一股热劲涌上来。我还能找到她,也还能找到那块玉珏!

为了像正常人一样隐匿在人群里,我在工地上搬了两个月的砖,给自己换上一身体面的行头。我夜夜在她所住的楼房外徘徊,留意她的作息,留意她身边的人。她真的结婚了,但还没有孩子,丈夫每晚八点准时回家。她闲居在家,一天冷淡淡的,除了她丈夫在家的时间。仿佛她活的时间,只是丈夫回家后。

如果人能真真地为自己活一天,放下些个亲情欲望的包袱,只是单单地呼吸甜蜜的空气,只是单单地毫无目的地行走,那也该是很辛运的。可人就是如此悲哀,从来没有真真为自己活过。于我于世人都是如此,目的性太强,欲望太重,便是简单的睡梦,都还是在为明天准备精神。何时又享受过简简单单的一夜安眠?

我喜欢黑夜,它能掩饰镜子中的自己,我不用害怕自己的狰狞,我不会看见自己心中的恶鬼。这样的一块幕布可以遮盖世人的眼睛,也可以遮盖我的,我可以一心一意地想着自己的目标,看不见哀求,我也无需慈悲。可结束一个人的悲哀,本身不就是一种慈悲?

所以我选择夜晚潜入她家。很温馨的房子,朴素整洁,适合人忘掉时间地慢慢地变老。可我何曾忘掉过时间?它就在我拳头不住的地方,一点一点流逝,我眼睁睁地看着。我鬓角白了,不是很明显的事?我的抬头纹日渐加深,不是很明显的事?我从未止步地寻找,寻找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却忽略了真真珍惜的。懊悔过,心痛过,也几乎死过。但现在,我悔悟,我要夺回失去的东西。

她在厨房忙碌,丝毫没注意我的存在。我一点一点地接近,几乎闻到了她长发的芳香。她慌忙地转身,却被我捂住嘴巴。我掐着她的脖子。她在挣扎,用指甲掐我的手,用脚踹我,她就像一只被狼咬住脖子的羊,拼命扭动着身躯。但都是那样无力地挣扎,只是生命本能地在死前例行公事罢了。就像一场象征性的祈祷,改变不了任何事。该来的还是回来,该走的谁也留不住。苍天何曾有过情,苍天何曾动过嗔。只有世俗臆想的佛陀慈悲生灵而割肉喂鹰,为世人的愚昧绝望而怒成明王。

不会有鬼神,举头三尺之上又何来眼睛?人无非是过不了良心那关,所以将自己锁得死死的。只有当黑夜蒙蔽了良心,人才能释放真实的自我,不用去审视那些个无关痛痒的对错。本来世间就无对错,只是一念之间,任由造化来弄人。打破这造化,世事便都由你来做主。

我散步在城外的河边,心从未这般宁静。一切又回来了,一切又像之前那样。我重生了,这一次,我要真真地为自己而活,遨游于四海内,逍遥在天地间。我只要纯粹地前行,再也不会有牵挂,再也不会有欲望。我就是一个纯粹的生命,融入进宇宙最微妙的脉动。我要欣赏这一路的风景,走过的路和没走过的。我将是一个陌客,有着一颗稚子之心。

星辰,河流,萤火虫还有微风,多么美妙,多么饱含生命的诗意。哦,我也是一个诗人,拾生活之荒而成颂,拾命运之荒而成歌。三十岁以前,人就像诗歌,将感情表达的很纯粹;三十岁以后,人似散文,喜欢平淡里带点冲动;五十岁以后,人更像小说,用圆滑的宽容去掩盖世态的凄凉。但我,会是永远的诗篇!永远燃烧被岁月冰冷的心。

但我的心又在哪里?我拿着这失而复得的玉珏,那种触感变得那般陌生。它不是有我的心跳吗?它的体温呢,它的脉搏呢?它静静地躺在我手里,我拥有整个世界?可它只是那样一件简单的物品,廉价而不足为奇。可我又为它付出了怎样的艰险!

我身在何地,我去向何处?我依然漫步在这条小河,我沿着它缓缓地向前。时间,时间让我变得迷惘。要知道,我曾那样坚定又清醒地走了很远很远。只是这一次,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空。我感到恐惧,望着前方空洞洞的路程。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但我还能看见那座小城的影子。为什么我感到这样的疲乏,就像拖着一具尸体,吃力地向前。我渴望的阳光,我渴望的风,我渴望那走不尽的路,都在我眼前。我却无力的倒在地上,望着水中的自己,依然是我,有点秃的头,满脸的络腮胡子。但又何以变得陌生?眼睛,他的眼睛失了灵光!那玉珏呢?它又何以变得没了灵性?

哦!原来我追求的原来不过都是水里欲望的影子,看着水波里的它那样富丽堂皇,扑通一声跳进去,不过是些破铜烂铁。我得到了什么?我失去了什么?我苦苦追寻的不过是一个有可无的影子罢了。我只是一个害怕孤独的人,在人世间寻找温情,却付出了一世孤独的代价!我原来也这般可怜,这般愚昧,这般渺小和脆弱。我何曾真的安宁过!我只是比常人更浮躁。浮躁地追求,浮躁地忍受。

而当我真真平静下来时,我才发现,我背不起打破造化的沉,我负不了撕裂良心的债,我走不完空洞无尽的路,我更挪不动欲望积累的那块石头!我冷酷遗弃的,我苦苦追求的,都是短暂一生的不堪重负。我只是天地间一浮游,以蚍蜉的理想去撼树。

我苦痛的根源,就在身后,就在手中。那就让我斩断它们吧!用自己的手,用这双伤痕累累的手,用这双满手情怀又充满杀孽的手。我将玉珏打碎,然后向小城走去……演出,开始了!

我平静地享受着咖啡浓郁的香醇,桌子上摆着酥软的牛角面包和焦嫩的蛋挞,还有一捆九十九朵鲜红的玫瑰。我欣赏着咖啡店外车来车往的马路,繁忙的舞台,我的舞台。就在这里,我要上演一场生命华丽的戏,就在这里,在人声鼎沸中,一场以鲜红的花瓣开始,以鲜血四溅落幕的戏。我会在舞台上优雅地出现,我会倒在热腾腾血泊里,我会用我的我的灵魂谢幕。而当幕布落下的那一刻,灯光交聚在我身上,世人都会看见我。或者无视。

到了,不过一个痴。

青山本不老,群雪白头;绿水本无忧,徐风皱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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