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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烟袋锅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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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西府人常把"抽烟"叫"吃烟",无疑把抽烟当口福,贵为一种享受。

爷爷的烟袋锅

"饭后一锅烟,赛过活神仙"。至今,年届花甲的我还记着爷爷常说的那句耳熟能详的俗语。

爷爷是个典型的庄稼汉。他中等个子,清瘦的身材,黝黑的肌肤,没事总爱捋捋那花白的长胡须。他抽了一辈子的老旱烟,当了一辈子"活神仙"。

爷爷那杆烟袋锅,雕花竹木烟杆足有一尺五左右,前端安着黄灿灿的铜质烟锅头,后端安着紫红色的玉石烟嘴,一只巴掌大的黑色绣花旱烟袋被两根一来长的细绳吊在烟杆上。长长的烟袋锅是爷爷的宝贝,与爷爷形影不离。平日里,它被爷爷捏揣在倒背着的手里,那旱烟袋就象尾巴一样,随着爷爷脚步的起落也在左右摇摆、前后晃荡。农忙时,它又被爷爷斜插在衣领后背上,只有那烟嘴、烟袋露在衣外;腾出双手的爷爷不是赶牛犁地,就是收割碾场……空闲歇息时,免不了几个老辈坐在一起吃烟谝闲传;袅袅的烟雾中除了人语声,又不时传来几声被烟呛着而发出“哐哐哐”的咳嗽声……

爷爷出生于清未的一八九三年九月,世居渭北旱塬,自幼饱受战乱和匪患的袭扰,生活无靠,举家投亲逃难。他硬是靠着勤劳的双手,不辞辛劳、勤俭持家,才在临近解放积攒了百十亩地的家财,一家人才算有了个盼头。

岁月磋砣,漫长的农耕生涯中,爷爷学会了吃烟,大伯也不例外。可能是那个时代西府民风乡俗环境影响吧,吃烟成了男人的专享。但也不全是,因为大妈也有一杆烟袋锅,只是没有爷爷那杆长,也没系个烟袋子。

在我的印象里,大妈总是一身黑布衣,头顶一方白帕帕,拄着棕红色的拐棍,还有那三寸金莲的小脚。平日里看她“咯呦咯呦”的挪着小步走进土窑洞,站在土炕前,顺墙立好拐棍,转身坐在炕沿,胳拧着身子再往里挪挪,顺势将吊在炕外的一双小脚平行磕碰几下,以抖落鞋底的尘土;然后收腿转身,便盘起莲花腿坐在炕席上;又习惯性的顺手从炕桌上端下圆形的烟火笸篮,拿起旱烟锅,捏一小撮烟叶按在烟锅口里,并用大拇指压实压平,口噙烟嘴,擦根洋火杆(火柴),便左手扶烟杆,右手去点烟,随着大妈"吧嗒吧嗒"的吸着气,那烟锅头上的火苗也一闪一闪的跳动着,随即大妈口里也冒出了一缕白色的烟气。不一会儿,那个不大的窑洞便弥漫着呛人的烟味。

爷爷是一家之主,过日子总是精打细算。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村里有的邻居连洋火也买不起,有的想买却买不到,因为商店经常断货。到了饭时,只能举把麦草去邻居“引火”。因此,爷爷吃烟很少用洋火,他觉得一锅烟一根火太浪费了,总是用着他那乌黑发亮的火炼取火。

依稀记得我六、七岁时,爷爷已过古稀之年,但身体一直硬朗。那年初冬的一天,爷爷带我下塬去常禾营跟集,虽说日头高照,但总觉有股寒意。爷爷头戴一顶灰色旧毡帽,一手按着搭在肩膀上显得陈旧的白色搭练(旧时装东西的口袋),一手拖着我,烟袋锅照旧插在他那黑粗布老棉祆的衣领上。好不容易走完那羊肠小道,爷爷才松开我的手;我蹦跳着,象只猴子一样跟随爷爷前行。

大约走了一个小时,终于来到了熙熙攘攘的街市。在穿梭的人流中,恰巧碰见了塬下那个还留着一条发辫的大爷;其实那大爷是爷爷辈中未出三服的堂兄弟中的老大,而爷爷排行为八。俩祖宗久未谋面,这大集上巧遇就显得格外亲切;爷爷一手拽着大爷的衣袖一手拖着我,来到街旁的老皂角树下,蹲在地上便拉开了家常。大爷说:"老八,身体咋样?先尝一口王谋邮回来的云烟"!便顺手从衣领上拨出长长的烟袋锅举向爷爷。而爷爷却调侃道:"哎,这把老骨头当下还当不了棺材禳"。俩祖宗会意的哈哈大笑。"你也尝尝明虎从岐山给我买的北山好烟叶",说着爷爷也拨下了烟袋锅礼让大爷。我当时就知道,明虎是远在岐山工作的父亲的乳名;而大爷口中的王谋是以后才知道的,他是大爷唯一的儿子,早年参了军,其时远在云南,而且还是个团长呢。

在相互的礼让中,俩老也不讲究也不推辞,各自将烟锅头伸进了对方的旱烟袋装烟,并隔着袋子用拇指揉压着烟锅口里的烟叶。随后爷爷便撇起火来,他先将火草棉压在火石口边,左手捏住火石,右手执火炼,对着火石口从上往下撇碰,一下,二下……随着不停碰擦,火星四浅,那火草棉也冒起了丝丝青烟,顺势低头缓缓的吹口气,青烟袅袅,火棉燃得更旺。随手将它按在烟锅口上,吧塔几口,那白烟便从爷爷口中喷出。这时,旁边静待着的大爷赶紧伸出烟杆借火,只见他烟锅口朝下,与爷爷朝上的烟锅口相对接,也吧嗒起来……

老街旁,老树下,两个"老仙"把话拉。那叨叨絮絮的话语诉说着家长里短,那缕缕飘升的烟云萦绕着亲情眷恋……

爷爷有个老习惯一一饭后必定要吃烟。昔日里兄嫂们常笑话爷爷道:"爷,你把烟当饭吃呢吗!"听这话是责备,更是关心。爷爷总是笑着说:"看你个瓜娃(傻瓜),饭后一锅烟,赛过活神仙"。惹得一家人哄堂大笑。

爷爷这话引发了我懵懂的好奇心。那天傍晚,天出奇的热,爷爷便领我去沟口的庙台乘凉,乘着给他脊背挠痒痒的机会,我便问道:"爷爷,吃烟真的能当神仙吗"?爷爷哈哈一笑,便如述家珍般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大意是说:吃烟当不了神仙,但过的是神仙的日子。吃烟好处多,吃烟的人,蚊子不叮,长虫(蛇)不咬,狼虫虎豹见了都躲;吃烟能醒脑解乏消愁;男人不吃烟,妄活一世间;吃烟的人手里有长烟锅,能打狗解围。狼怕梭狗怕摸;并教给我绝招:以后出门碰见野狗追咬,你就弯腰,手往地上一摸装作拣石头,再甩个空手,狗就吓跑了……迎着习习凉风,望着满天繁星,听着爷爷一席话,幼稚的我总算"明白"了,怪不得爷爷爱吃烟!

爷爷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常闹笑活做蠢事。昔日里,家里过期的几粒止泻药要丢掉,他说我看看,却一口就咽了下去;说是钱买的,丢了可惜,惹得一家人为他提心吊胆。他总说,过去是"清朝",现在是"毛朝",不勉使人捧腹大笑。

爷爷为白丁,无知也无畏。那是文革开始后的第三个年头吧,年近八旬的爷爷听说村革委会要把我家的"上中农"成份重新划为"富农",便铁青着脸直闯大队部,"我家没偷没抢没雇工,凭啥要划成`富农′"?那烟锅头敲得桌子咚咚响。几个掌事的后生连忙陪笑。"八爷,你包急(别急),我们再给公社说嘎(汇报)……"就这样,哄走了爷爷。但在那个极左思潮疯狂的年代,我家还是被划入"黑五类"序列。看着大伯戴着用牛笼嘴做成的"富农分子"高梢帽,成天被游斗批判的场面,爷爷黯然泪下;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默默的低头吃着闷烟以消愁。

转眼到了七十年代初,父亲和大伯分家另过,爷爷也随我们一起生活。当时我家只分得两间瓦房和一个通透的窑洞,那孔长长的土窑前端做了厨房,后端便给爷爷盘了新火炕,以方便照顾。每当爷爷吃完饭,便大声的喊我,"让娃仔,把碗端了"。我便应声而去。每当听到"当当当"的烟锅头敲击木炕边磕烟灰的声音,我就知道,爷爷又当了一回"神仙″!

后来,家里的经济稍有好转,父亲每次回家总要割三、二斤猪肉,再买几盒"金丝猴"纸烟来孝敬爷爷。但爷爷总觉得吃纸烟没劲,依旧吃着他那老旱烟。而那群"金丝猴"都在"八叔"、"八爷"的一片嬉笑声中被爷爷一一赶走了。但他却独钟那猪肉,黑黝黝的臊子罐始终放在他那老炕角,因为那是爷爷的特享专供。每顿饭他都要在那臊子罐里剜点油货,偶尔我也粘点光,因为爷爷最疼我爱我!

再后来,爷爷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饭量也减了不少,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但神志清醒,只是懒得动手。每当看到放学回家的我,便亲切的招呼我说:"让娃,给爷装一锅烟"。我便顺从的拿起炕头的烟袋锅,有模有样的装起烟来……随着烟云飘升,爷爷核桃般皱纹的脸上显示出惬意安祥的神态!

光荫荏苒,如白驹过隙。一晃到了七六年的初冬,已上初中的我每天早晨上学前都要给爷爷喝水、倒尿壶,但那天我却发现他呼吸急促;母亲赶紧喊来堂兄德田哥,我急得抓住爷爷的手不停的摇着喊着:"爷爷,爷爷……"但听不到爷爷的应答,漫漫的爷爷闭上了双眼,安祥的走完了他八十四载饱经风霜的人生之路……

爷爷平生就好那口老旱烟。好在父亲是个大孝子,安葬那天,他将特意买回的二斤上好的旱烟叶,还有新烟火笸篮,连同爷爷那杆老旧的烟袋锅,整齐的摆放在棺材旁。等堆好坟茔,不曾抽烟的父亲却燃起一根纸烟,恭恭敬敬的插在爷爷的坟头。一片悲哀声中,哭红了眼的我跟在父亲身后跪拜,三叩致哀………

爷爷的烟袋锅,是岁月的记忆,是历史的传承。吸进去的是沧桑人生的酸甜苦辣,吐出来的是过往时光的喜怒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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