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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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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光芒吗?

一个人的光芒

有的。

不仅是佛祖背后发光,所有尘世之人都有光芒。只是它们不像太阳耀眼。

科学已证明,每个人都散发着看不见的光芒,如果用特殊的仪器,就能感知它们。

最亮的那束光从哪里发出?是从一个人的心中。

它们看不见摸不着,却传递着能量,让周围,甚至让整个社会充满暖意,让与之交往的人春风拂面。即便某一天他们的肉身消失了,那束光亮还能照出很远。

舅舅去世那天,我因工作未能赶回。表姐对我说,可了不得了,前后三村的人都来上纸,连续两天,每家每户排着队,一直延续百米开外。

舅舅不过是乡村一个孤寡老人,何德何能,让一方百姓如此记挂心中?

细思,恐怕是他心中那温暖的光芒吧。

舅舅从小就算个另类。他在家是老小,上面三个姐姐,外公外婆十分宠爱,从小到大听之任之。听母亲说,舅舅从小脾气就倔,想做什么做什么,说一不二。让他上学不上,整天在河沟里钓鱼摸虾,寒冬腊月也不停歇,结果手和腿冻成关节炎并严重变形。刚巧那阵农村麻风病普查,他被怀疑,送到潘阳湖,没多久又送了回来,虽跟麻风病没有任何关系,但五个手指卷曲一起,从此再不能伸开。

也因为这个缘故,家里一给他提亲,他就到处躲,一晃过了成家的年龄。父母走了,姐姐出嫁了,他成了孤身一人。

那时他还年轻,一个人种地,一个个吃喝,便有了不少时间。哪家有事免不了想到他。

“付林(舅舅乳名)帮帮忙呐”。反正没事,他就去给人家帮忙,结束了要留他吃饭,他嘴上答应,一收工就溜回家,人家来喊他,他说:“已吃过了。”

舅舅虽没文化,但身材板硬,干起活来极有耐性,且有使不完的劲。记得儿时母亲让去舅舅家送东西,十有八九他都不在家,要到农业社大田里请人帮忙到处喊。因为他不固定帮哪家,往往这家结束了又去别家。收稻麦他一个人一天几亩地,还帮助人家把稻麦推到社场,又帮着脱粒。我看到他时,总是衣服湿的前心贴后心,露出身子板。

他不收一分钱,不吃一口饭,村里人过意不去,就把饭往他家送。大男人洗晒不利索,村里人主动到他家帮他洗衣凉被。到了过时过节,母亲说,给舅舅送点东西吧,舅舅可怜。我骑着自行车送去,发现他厨房屋内,堆满了别人送来的东西。临走他说吃不了,逼着我带回家给母亲。

记忆中,我们很少在舅舅家吃饭,一来他不会做,二来他总在帮助人家干活。我们要么自己做自己吃,要么等他回来早就饿过了。有时等不及,我就往回走,尽管从他家到我家有几十里的路。

76年大地震,学校放假,我想到南京父亲处玩。去南京需要从长江坐轮船,因舅舅家离长航码头不远,母亲没时间送,让我自己去找舅舅,请他找人买张船票。因为去南京的人太多,每天就几十张票,我就住在舅舅家,等他托人买票。可他早出晚归,我问有没有买到票,他说没买到。我问何时能买到,他说不知道。不耐烦了,就嚷着让我回去,不要麻烦人。

可我一心想去父亲那,每天除了吃饭,就坐在他搭在门口的地震棚里,等他回来。不知过了多久,有一户人家听说后,立即给我想办法,终于买到船票。那天,他早上破天荒没有去干活,把我送到江边。

舅舅性子急,脾气有点暴,讲话如同大喇叭,但却是个热心肠。前后几村,张家长李家短,他都记挂心上,有时还没等主家提出,他就端着饭碗四村游说,帮着人家解决鸡毛蒜皮的事。他也因此得了个绰号:“广播”。

到他地界,如果你问舅舅大名,知道人不多。如果你问“广播”,人家立即告诉你,现在在哪家在哪家。

前村有一位村民,做生意亏损,回家四处借钱,因他平日讲话不靠谱,没人敢借钱给他。舅舅听说后,拿出自己唯一一点积蓄给那人送过去。钱虽不多,但人家十分感动,主动提出当舅舅干儿子,舅舅年龄大后,那人经常从外地给他买药,生病了带他去医院。舅舅过世时,来了好几个干儿子和干女儿,我们都没听说过,人家却道:“我们不是一天两天了,多少年了。”

八十以后,他那受伤的腿越发问题严重,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人家送给他一辆三轮车,他就整天骑着,从这块到那块地,从这户人家到那户人家。最近几年活也干不动了,就给人家帮忙,不论红白喜事,不要喊,不收一分钱,不拿一样东西,忙过了就回家。

村里建了一个土地庙,没人管理,他义务负责起来,每日清扫。农历三十晚上村上有祭拜习惯,他把土地庙内外打扫干净,彻夜静守。人家上香的钱,他一笔一笔记着,一年四季买香上供,祈求风调雨顺,祝每家每户幸福安康。

最后的日子,他让我们记下所有曾经帮助过他的人,叮嘱我们他百年后一定要请这些人来,向他们表达谢意。

出殡前一天晚上,请村上吃饭,我代舅舅向乡亲们表达谢意。他们却说,比起付林给我们的,这又算什么呢?第二天,大家提议让“广播”从前后三村再走一圈,让他再看一看,也让大家最后再送他一程。

一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无数相识和不相识的人,跟着后面的一拨又一拨人群,组成壮观的送行队伍。

路过的外地人,以为是哪位了不得的权势人物。

一问才知,就是一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人。

回头的时候,还有不少村民在门口等着。他们还在议论:广播这一生自己什么都没留下,只知道帮助别人。真的,这前后几村,几百户人家,哪家没得过他的恩惠?后代我们可能管不到,至少在我们这一代,是不会忘记他的恩情的。

看着舅舅的遗照,我在想,一个普通人,甚至说不出有什么功劳,如果冠以光芒,似乎是重压。舅舅至少像一盏灯,一盏温暖的灯。

因为在他内心,人性的光芒却一直高亮,即便他走后,也还一直亮着。

我从一排排乡亲的眼睛里,读到那份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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