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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蚁示例

推荐人:苏木 来源: 阅读: 2.63W 次

蚂蚁

蚂蚁

蚂蚁是我大姐。别误会,我家只有我俩孩子,我是老二。

我之所以说她是我大姐,原因有二。其一是她有时候很有大姐该有的范儿。就是那种该挺身而出的时候绝不退缩的那种气概。正因为蚂蚁的这种范儿,让我对她的敌意少了那么一点点儿。

这种范儿在我上小学一年级时就体现出来了。那会儿,她们班有一个掉了一颗大门牙的小霸王喜欢蚂蚁。但我不清楚小时候男生的脑袋是不好使怎地还是脑构造有问题,他吸引蚂蚁的方式是上课揪她小辫子,蚂蚁是那种老师面前的乖小孩,装的一本正经,被揪得几根头发都掉了愣是没一点反应。大门牙以为自己揪得轻了,又是狠狠一扯,蚂蚁“呀”的一声大叫惹得周遭的眼睛都朝她看,她转过去狠狠剜了一眼大门牙。许是那眼神太过凌厉,太有杀伤力,他竟不敢再动蚂蚁了。

但由于这种喜欢是需要有人了解的,于是他找上了我。也由此为他后来招来“杀身之祸”埋下伏笔。

他和他的表弟,也就是我们班的班长一起成功地将我堵在门口,不让我出去。我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从这俩小无赖手中逃出去,无奈之下被盘问各种有关蚂蚁的事,我一听就知道大门牙绝对被蚂蚁温良无害的外表给欺骗了。想到我这么个里外如一,诚实守时,懂事聪明的人长这么大还没被人喜欢过,而蚂蚁的护花使者站成一排可以将我家的院子绕一圈,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哪里好了?脾气火爆,人又懒,人又没我聪明,还时常翻着个吓死人的白眼,这些人一个个都瞎了眼吗,抢着往火坑里跳。就连我暗恋的班长居然也……顿时失恋的打击让我什么都不顾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大门牙和班长一看情况不对撒腿就跑。留我一个人为这场无疾而终的暗恋黯然伤神,也让我起了小小报复的心思。

如大门牙所愿,我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他喜欢蚂蚁这件事,在他如何对我威逼利诱,恐吓加上语言暴力添油加醋的狠狠参了他一本。当然,我隐瞒了班长,这算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一点事吧。

可想而知,大门牙名副其实的成了大门牙。蚂蚁潇洒利落的一拳帮大门牙解决了要拔另外一颗大门牙的后顾之忧。这代价是,大门牙一手捂着被脸,一手托着那颗功成身退的大门牙而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程度丝毫不亚于我失恋的那一天。

那一刻,我十分同情大门牙的遭遇。他的遭遇让我再次想起了我曾经无数次被打的惨痛过去,最严重的一次是她居然用充电器头砸向我后脑勺,血“汩汩”地往外冒,我当时以为自己就要流血过多而死,心想着我死后要变成厉鬼天天在蚂蚁床前说“还我命来”。当然我没死成,蚂蚁也丝毫没有差点成为杀人犯的愧疚,还变本加厉的欺负我,就因为我给老妈告状害她被狠揍了一顿。

所以,尽管蚂蚁在帮我出气的那一刻像别人家的姐姐保护妹妹那样酷极了,但事后我冷静的分析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这家伙打着替我讨公道的旗帜在为自己出气的同时,还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不然后来她们班同学为何一见到我,就用满眼怜爱的目光看得我心里发慌,末了千篇一句的“你真有福,有这么好的姐姐。”我对她刚升起的好感简直比股票跳水的速度还快。

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使自己的名声大噪,总之,那时候我觉得蚂蚁就是踩着我的背,不,是踩着我的痛上才得到的荣誉。她真是个心机重的人,我在心里这样想到。也由此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理她。我也不清楚我赌气是因为她利用了我,还是因为自己什么都不如她而无理取闹的赌气。也许两者都有吧。

很多年后,我还时常把这件事挂在嘴边,一副貌似耿耿于怀的样子质问蚂蚁,她是不是真的只为我出气而没打其他主意。

她笑笑。明媚开怀的样子让我只想将她胖揍一顿。当然,我有那贼心,却没那贼胆。

我说过蚂蚁是我大姐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这个原因有关我小小的私心。

那就是这种说法会显得蚂蚁比我大很多,尽管我们之间只差两岁而已。确切来说,是差1年4个月零13天。

即便这样,我还是会很郑重的对别人说:这个是我大姐,是大姐呦。搞得别人以为我家是超生游击队呢。

蚂蚁无论从身高,还是户口本上的年龄,都能表明这家伙比我多吃了一年的饭。可偏偏在各种场合,大家都像统一了口径似的,不约而同道

“你肯定是姐姐”语气笃定地让我一头撞在豆腐上的心思都有了。

“一般姐姐都比妹妹高的呀。”我好心提醒道。努力把这群脑子被驴踢了的人往正道上拉。

“个子矮也不是不能当姐姐,有的呀,你也许是营养不良”你才营养不良,你全家都营养不良。

算啦,朽木不可雕也。谁让岁月这把杀猪刀只把刀狠狠地用在了我脸上,却轻描淡写的划过了蚂蚁的脸。

我平生第一次尝到了不公平的滋味。五味杂陈,一点儿也不好受。

但上帝总是公平的,有时候甚至公平得有些残忍。那时候的我还不明白,有时候公平只是一时的,不公平才是一世的。

小升初时我就开始转运了。由于发挥超常,考到外地一所初中,终于要摆脱老妈整日的唠叨和蚂蚁的魔掌了,一想到这我就兴奋地不能自已。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蚂蚁的落榜。考试那天也不知怎么了,在去考场的路上蚂蚁突然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想到快要考试了,我草草地问候了她一句就匆匆走开了。从考场出来。蚂蚁的脸色比墙上的白灰还要苍白几分。

我那时只是沉浸在“这场考试真简单”的快乐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蚂蚁的沉默不语。

她一沉默就是一整个暑假。我在开心的四处溜达。那个暑假是我们长那么大唯一没打过架的两个月,好像自那以后,我们相处的模式平和了很多。蚂蚁也是在那个暑假,彻底的安静下来,终于变成我口中表里如一的人了。但那不是我想要的,却也是我无力改变的。

临行前,我大喇喇的表达了自己想要她那件下摆有蕾丝点缀,淡蓝的夹克衫,我垂涎那件衣服很久了,我以为蚂蚁会看在我即将离开的份儿上,会忍痛割爱给我。她就是这一点好,无论我看上她的什么东西,只要缠着她软磨硬泡,她最终都会败给我的糖衣炮弹。一脸的不情愿,递到我手上还要再三嘱咐我要珍惜。

而这一次,不知是我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还是别的什么,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白眼翻的比平时还要严重几分,神经质地冲我大吼:

“考上那么个破学校有什么了不起的,你骄傲个什么劲儿?你凭什么想要我的东西我就一定要给你啊?我的衣服你一件都不准拿!”

“破学校有本事你也考啊,没本事就别在那儿说风凉话。”

“不拿就不拿,谁稀罕你衣服似的。”

“别自己考不上,把气撒到我身上,我不是你的出气筒!”

连番的抢白如机关枪一样向她扫射而去,刺痛她内心最隐蔽的伤疤。她原本张着的嘴一下子紧紧闭上,死死地抿着嘴唇,唇边因用力太猛而一片猩红。好像这样用力的抿着,才能让泪水流下来慢些。蚂蚁最终还是咽下了泪水,眼睛虽瞪着我,却不那么凌厉。彼时的她像是一只身负重伤的猫,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却为着最后的尊严死死坚持着不肯轻易放弃。那么脆弱,又那么顽强。

看到蚂蚁这番摸样,我不说话了。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变得稀薄起来,快要让我窒息。

那一夜注定无眠。

躺在黑暗里,仿佛还能听到蚂蚁吸鼻子的声音,是那种使劲压抑哭声,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声音一样,窸窸窣窣,断断续续。我努力把它想象成是错觉,一遍遍告诉自己,我并没有错。可泪水不是我想控制就能控制的,一滴滴落在枕头上,打在我心里。

天还没亮,我就出发了,没有叫醒蚂蚁。那天来送行的家长和学生大都哭成一团,有些父亲还偷偷用手背抹着泪,令人唏嘘不已。我早早上了车,妈妈不停地拍打着车窗,一手捂着哭出声的嘴唇溃不能言,发酸的鼻子一阵一阵刺激着我的泪腺,我终是别过脸去没有掉泪,却在别过脸的那一瞬哭得稀里哗啦。

因为我看到了,蚂蚁站在送行的人之外红着眼流着泪。她的出现,像是为我的眼泪打开了一个阙口,似洪水一般肆意淌过我的脸,久久不息。

我在车上哭得像个小孩子那般难过。为我即将别离的母亲,蚂蚁,也为自己的莽撞不经事而愧疚。

在车里,我不断回想我和蚂蚁这几年的相处方式,才明白:原来替我出气,为我打抱不平,维护我保护我的,一直都是蚂蚁。无论我是有多少坏心眼,如何迅速花光自己的零花钱,再绞尽脑汁讨好她,让她花钱给我解馋,还是想方设法从她那骗来我看上的东西,却从不肯给她任何我的东西。即使这样,她还是傻傻地,一如既往对我好。尽管在打架时我常常处于弱势地位,但在生活的其他方面我都以一种优越感凌驾于她之上。我不知道的是,这种优越感是蚂蚁一而再再而三忍让的结果,而我却残忍地将利刃毫不犹豫的插向她的心房,还不以为然。这世上,大概不会有比我还狼心狗肺的人了。

好在,蚂蚁原谅了我。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会背着沉重的心理负担走多远,是走到自我毁灭之际,还是更远更深的无底之渊。我不得而知,我所知道的,就是在有限的生命里且行且珍惜。

那件淡蓝色的夹克衫静静地躺在我行李箱的底层。没有丝毫褶皱。

我能想象到蚂蚁顶着哭红的双眼在黑暗里摸索,悄无声息地把衣服塞进我的行李箱里。这夹克衫上一定有她不舍的泪滴落,不然这颗水晶纽扣为何看起来散发着如此不同寻常的夺目之光?

如今,我和蚂蚁在不同的城市里学习生活。蚂蚁高考复读了一年,兜兜转转,我们还是逃脱不了一起毕业的命运。我开玩笑地对蚂蚁说,你丫是不是故意要和我一起毕业呀?

是啊是啊,我舍不得你一个人苦逼地对战高考,害怕你赢不了,所以舍命陪君子啊。不要太感动哦!蚂蚁一脸自恋状。眼底溢满了笑。

切,我又不是你,哪儿来那么多的感动,再说你又没做什么让我觉得特感动的事。我听着蚂蚁明媚的笑声,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感动的事当然有,你姐我大发慈悲的给你买了件大衣,比我自己的那件贵将近两倍价钱呢。

都叫你不要乱花钱啦,暑假里搜刮了你那么多的漂亮衣服,还给我买衣服,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口是心非道。

还有一件牛仔衣和冬天的短裙,记得查收奥。我要去画室了,有时间再聊。

还没等我说声“不客气”(我经常用反语表达对蚂蚁的感谢),那边便匆匆收了线。坐在椅子上,我一阵心虚,一想到我去年答应用奖学金给蚂蚁买双耐克,最后却把钱花掉了,让我在蚂蚁面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抬不起头来。今年还没来得及承诺,蚂蚁的礼物就先从天而降了。从某种程度上说,蚂蚁对我远比我对她要好得多得多。

仔细想想,这的确是个经得起时间检验的事实。我对她的好,次次都打了折扣。她对我,却是倾其所有,毫无保留。

难怪连我的心也在不知不觉中向蚂蚁倾斜。这一发现并不使我沮丧,因为我知道自己亏欠她太多东西了,包括那那两个字,我已经过欠她19年了。如果下一次见面,我一定会说:

“姐姐”

“姐姐,这么多年谢谢你,还有对不起,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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