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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着苦难

推荐人:桤木苍苍 来源: 阅读: 2.64W 次

他是我的弟弟。

爱着苦难

四岁时,他脚下一滑,左手扑在了刚熄火花的木炭堆上。母亲送他去卫生所的路上,整条街都回荡着他的哭声,我小跑着跟在身后,一路上泪如雨下,当时年幼,竟害怕他会这么轻易死掉。

七岁时,他哭着跑到我和大姐跟前,脸上被人用指甲抠出几道伤痕。最后,我把那孩子按在地上,让弟弟上去重重地踹了回去。但心疼还是淋漓尽致。

九岁时,他在流鼻血,但他还看着我。总觉得他那苍白,虚弱的外表下有着一种清澈如水的东西

不久前,母亲打电话过来向我哭诉,你弟弟开车很辛苦,一个星期前给人拖了一批货送去安徽,前天去要运费,那人不给就算了,还叫人打他,被打倒在地上,那些人用脚踢他的肚子。母亲抱着他哭: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第二天,他什么都忘了,还要出车。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再一次遭遇到了另一个自己。我的虚弱,我那瘪嘴的哭法,还有和他一样单薄,河水一样的命运。

我想我们是不能对视的,不,我不能注视他。那些有月亮的夜晚,月光安静地泻在庭院的扁豆夹架上,泻在天台的水井沿上。他坐在石磨上吃我给他煎的鸡蛋,他的脸勾得很低,几乎贴着他那孱弱的样子,嵌在苍白的月光下,嵌在我心里,生疼生疼的。

我所感知的,是月光照彻着他的苦难。这样的苦难也是我的,普遍的,默默地不为人知。我又想起他那年帮一个老瓜农捡瓜的样子。当别的孩子顽劣地踢倒担子逃走后,他默默地躬身给老人捡瓜,拾好他的担子。他那样子,虚弱,苍白,跟月光下坐在石磨上吃鸡蛋时一模一样。

我无法解释这种认同,直到我再一次看见他——中学毕业他说要去学开车,我从武汉赶回来制止。他就用那双大眼睛注视着我,没有滴落的泪水在眼眶打转,他跟我说话,声音里混着胸腔的阵阵轰鸣。我的少年长大了,我不能再支配他。

多年后,我南下广州,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能准确无误地闻到某一类人,他们瘦弱,苍白,平民的表情中透出一种清澈如水的东西。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容器,承受着一切。整日勾着头吃快餐,背着大黑包跑业务,干着皮肉都不轻松的活。

我开始想弟弟的林林总总,想着他带来那个眉眼都很顺的女孩子,两人一言不发,我看着他们,眼睛里多出了一种极为陌生的东西,我想那叫爱情。他终于长大了,他知道爱一个女人了。我再一次想起他的背影,看见他河流一样的命运,我注视着他,上帝注视着我,我不知道他是否会流泪。

我看见那样的人,我能闻到他们的气味。他们走着,或者站立,他们三三两两,在城市,在村庄,在各个角落。他们瘦弱,苍白,用一双大眼睛看人,清澈如水。他们看不见苦难,他们没有根。他们退避着它,默默无语。我突然觉得这就是一种力量。我们讲的所谓道理或是意义就在其中。我看见我也在其中,被带动飞快地旋转起来。我与他们相同,却又不同。我看见了他们身上的苦难,并因此深深地爱他们。注视着他们,我会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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