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筑绿色梦】等天亮了我就离开

我是四年前认识的老范。

第一次见到老范是在上大学的第一个黎明。他是一名环卫工人，六十多岁，每天都穿着一身干净的环卫服，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帽檐下面是一张长满皱纹的脸，小小的眼睛两边靠下是已经变白又经常带着些灰尘的双鬓。

“爷爷，您怎么起这么早啊？”

“白天人多，乱丢垃圾的不多，晚上人少，丢的垃圾多。”

就是这句很有意思的话让我们两个有着很大年龄差距的人成了好朋友。我放下了手里的行李，他见我没有走的意思，于是也放下了手里的扫帚。走到一辆三轮车，从车上拿下来一个小板凳给我坐。我不想坐板凳，因为只有一个，于是用嘴吹了吹路沿便直接坐了下来。他看着我呵呵的笑了起来。

他不喜欢我叫他爷爷，他更喜欢我叫他老范。

“我年轻的时候，也想过考大学，那时我想当一名作家。”

我听了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看着我也笑了。可我们之间的笑是不同的。

天快亮了，我问他什么时候走，他笑呵呵的说：“等把这条路扫干净了我就走。”

老范的工作就是把这条长200米的路扫干净。这条路也没有个名字，因为路的尽头分别是两条笔直的马路，正好形成了一个工字，所以大家都把这条路默认的称为工路。工路的上端是我的大学，工字的下端是老范的垃圾回收站。我们之间其实只有二百米，但却显得很远很远。

大学期间，由于我喜欢晨跑，所以经常能碰到老范，有时用手打个招呼，有时微微一笑，也有的时候两个人坐下来聊上一会儿。

由于学校实习的原因我有一年的时间没有见过老范。

天还没亮的时候，路两旁的几盏路灯总是把这条路衬托的异常的清冷。还是那个动作，还是那个老范。秋天的落叶无情的落了又落，老范扫了又扫。甚至都有些不忍心去打扰他。老范的扫帚一点一点向我靠近，他远远的就认出了我。

我走上前去，喊了声老范。他听到我叫他老范，便有些激动的向我回应着：“小飞，今天起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想你了。”

我们又在一盏路灯下坐下了，我还是坐在路沿上，他坐在板凳上。

“老范，你怎么还记得我的啊？”

老范苦笑了一下，然后看着我说：“当然记得，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肯坐下来和我聊天的大学生。”

听了这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只能无奈的笑着。

“老范，最近怎么样啊？你一定偷懒了吧，你看这条路都脏了。”

“偷懒，怎么可能，我老范是那样的人吗？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人变了。”

我笑着问他：“那你说说，怎么变了？”

“你看啊，以前的人总是把肮脏的东西丢在路上，我们把肮脏扫起来，放进车里的时候，人们把它视为文明，可是现在的人却把文明丢在路上，当我们把文明扫起来，放进车里的时候，他们又把它视作肮脏。你说现在的人是不是变了？”

我静静的听着老范的话，心里酸酸的。我还是开玩笑的说：“老范，你不当作家真是浪费了。”

老范听了呵呵的笑了起来。

“哎，老范，你打算扫这条路扫到什么时候啊？差不多也该享享清福了。”

老范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眼前的这条路，又抬起头看了看他最熟悉的夜空说：“扫到什么时候呢，等把这条路扫干净了我就走，等天亮了我就离开。”

我笑说：“老范啊，那怎么可能呢，只要有人这条路就不会永远的干净。”

“怎么不可能，只要有人路就会干净，天也一定会亮。”

我觉得老范的口才要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于是我也不再跟他争辩。老范看我接不上话，便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又说了一会儿，我跟老范要了一把扫帚，一起和他扫了起来。扫到我们学校门口时，我回过头看，路是那么的干净，一片飘落的树叶，此时都显得是那么的孤单。

还是黑色的黎明，还是寂寞的身影，我高声的喊着老范。可是他却没有回答我。

很不幸，老范病了，他得了肺癌。他知道自己的病，可却仍然坚持每天都来打扫这条路。

这样的消息，我可以想象到，但却无法接受。最后一次见老范，他问我，如果他死了会不会有人记得他，我无法回答他的话，只是笑着说：“放心，一定会，因为你走了，这条路就再也不会那么干净了。”老范笑了，像个孩子一样。我劝他不要扫了，赶紧离开这里，好好休息。没想他却笑着说：“没事，等天亮了我就离开。”

一个月后，老范死了，天还没亮他就死了，死在了这条他扫了一辈子的路上。

大学毕业，离校的那天，我有意选择了在黎明的黑暗中离开。这一条200米的路，我走了很多回，却没有一次这样仔细的走过。远处，这条路上还有一个人，一名新来的环卫工人。穿着一身干净的环卫服，带着一顶白色的帽子，帽檐下面是流满汗水的脸。走到他的身边我停了下来。

“师傅，累了就歇歇吧？”

“没事，等把条路扫干净了我就走。”

“你呢，大学生，什么时候离开啊？”

“我，等天亮了我就离开。”

拉着行李走到路的拐弯处，回头望去，这条路依旧还是那么的干净。可奇怪的是，路旁多了一个标牌，上面写着：老范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