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之梦】思念与梦想

每年季节进入仲夏，我总思念一个地方，尤其这些年。

这些年，夏季更加炎热，空气越是污浊，我思念那一片湛蓝的天空，新鲜的空气；我思念月亮挂在天空、坐在溪边乘凉如入仙境的时刻。

那个拥有湛蓝的天空，新鲜的空气的地方叫散市岭，隶属湖南衡阳的一个地方。我曾在那儿插队落户三年。我插队落户在散市岭大队第四生产队。

第四生产队，是一条三十几户人家、南北面两排齐齐整整的平房、土砖青瓦、路面铺着光溜溜的青石头的小街。街北面的人家打开后门是菜地，连接菜地的是黄土坡。街南面人家打开后门是小院子，走过小院子是一条溪流。溪那边是广袤的田野。放眼望，青山绿树绕人家。

溪流约四五尺宽，清澈晶莹的溪水款款流向东头街口，到了那里形成一汪潭水，水流在那儿潆洄，从下游流经一片菜地，然后汇进蓝河里去了。蓝河一年四季水都蓝幽幽的，人们就叫它蓝河。大清早，蓝河上最热闹，男人们女人们，担着水桶上蓝河，把家里的水缸担满，供一天吃喝。

仲夏之夜，晚饭后，街南面的人家后院都坐满了人乘凉，住街北面的人也都过来了，都挨溪边而坐。空气新鲜，纤尘不染，和风拂面。沐浴在详和宁静的月光下，大家话家常、说笑话、讲故事，看星星在清幽幽的溪水中眨眼睛，月亮在溪水中做各种表情，小鱼儿好奇地打量月亮和星星，打量着打量着小鱼儿们便欢腾起来，搅得溪水作响。

“嗬！嗬！看看它们，欢喜得多热闹！”

人们对着溪水里笑道。

又继续话家常、讲故事。

我既不参与话家常，也不参与说笑话讲故事。我永远是个默默的听众。

“文革”结束，恢复高考后迎来的第一个仲夏，那些美丽的夜晚，那条溪边，多了一个新鲜的话题、令人激奋的话题，是青少年们说起的话题——梦想、理想——要考某大学某大学，将来要干什么当什么。

我默默地听着。心里一阵阵伤感。考大学，上大学，干一番事业，我这辈子无缘了。

我初中毕业就辍了学，因为上高中要到三十里外的区上去，而我肩负着管理家务照顾弟弟妹妹的重任。在公社做妇女主任的母亲总是这个大队那个大队蹲点，父亲在城里工作，我们都跟在母亲身边。母亲几乎以蹲点的大队为家，家和孩子在我十二岁以前都交给保姆照管，我十二岁那年弟弟妹妹和家就都交给了我。我考上了高中不能去上。之后和大弟就地插队落户。管理家务，照顾弟弟妹妹，每天下田地劳动，这是我的生活。劳累、孤独、苦闷、内心沉重。我没有梦想。我只想早一天离开这种沉重与劳累，早一天招工进城，有自己的生活。如果这也算梦想的话，这就是我可怜的梦想。

两个弟弟先后进城工作了，我也终于招工进了城，我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上班，成家，做母亲，这是后来的日子。

成家后的每一个日子几乎都是复印的。

儿子长大了，远离他出生长大的城市，远离家，去外地上大学后，我的时间稍宽裕了。因为从小就性格孤僻，所以我一直习惯独处，书和笔成了我调节生活释放心情的最好的朋友。

后来学会了打电脑，用五笔输入法打字。退休后，电脑成了我离不开的朋友，手指和键盘是我的嘴，显示屏上就记录下了一行行我的心曲。当然，每天也会看几页书，不然，就有被掏空只剩下躯壳一般，就失魂落魄的，做其它任何事都觉得没有了意义。

让我意外的是，尝试投稿后，竟也有了一点点收获，先后有散文、小小说、短篇小说在《南方周末》、《家庭》、《百花园》、《芳草》、《北京文学》等刊物发表。这就使我对文学有了梦想，当然，绝不是梦想成名成家，我根基浅，起步太晚，我最有自知之明。我最实在的梦想是：将爱好文学进行到底。

不过，在城市生活了几十年，倒真是有个梦想，并特别希望能实现的梦想，那就是：

我的城市的天空，有一天，也能变成湛蓝的天空，空气也能变成新鲜的空气，江水也能变清澈，花草树木不再没精打采、灰脸垢面。

我人微言轻，我便从生活中细节做起，出门以步代车，或坐公交车；开空调遥控器调至不低于26℃，不用电脑时及时关机，不需要用的照明随手关灯，看电视音量尽可能调小一两格，漂洗衣服的水、洗菜的水再利用来洗拖把、冲厕所，等等，就像天天喝水吃饭一样使之成为必须。我坚持着这样做，坚持几年了。

我梦想着，我只要坚持这样做，大家都坚持这样做了，并为环保各尽所能，我们的天空最蓝，我们的空气最新鲜，就不是梦想了，就能变成现实了。我生活的城市也将能如我曾经插队落户的那个地方一样，仲夏之夜，大家搬条小凳坐在街边，空气新鲜，纤尘不染，和风拂面，沐浴在详和宁静的月光下，话家常、说笑话、讲故事，谈梦想……

多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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