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的手

一

农夫的一双手掌
是遥远辽阔的田野
田野上
生长着一双农夫的手掌

一个手掌是父亲
一个手掌是母亲
一个手掌上太阳赤裸着臂膀
一个手掌上月亮抚拍着梦乡

父亲的手掌
打着四根桩
拴着丝绒绿的春天
拴着莲花云的夏天
拴着黄稻谷的秋天
拴着白棉桃的冬天

母亲的手掌
长着四株树
一株春节的红叶
一株清明的雨丝
一株中秋的圆月
一株端午的清香

田野的手掌
耕锄着日月星光
先人的农历
挂在苹果的枝头上
惊蛰谷雨白露大寒
春分处暑立秋霜降

一双手
敬土地
敬神灵
敬祖先
敬庙堂

五岳三山
耸立粗糙的掌心
古老的根须
爬满心灵的门窗

二

田野
一双摊开的农夫的手掌
父亲扛着犁锄
母亲挎着种筐
父亲的手掌
托举着土地
沉甸甸的分量
母亲的手掌
飘动着云彩
密密的针脚
缝补着麦浪

伸展父亲厚重的手掌
无数的河流无数的村庄
无数的田野无数的山岗
无数的白昼无数的夜晚
无数的喜悦无数的悲伤

舒展母亲纤弱的手掌
无数的青纱无数的高粱
无数的棉花无数的稻香
无数的水渠无数的矮墙
无数的道路无数的牛羊

沧桑着泥土的年轮
修剪着日月的星光
一道道耕锄的黎明
一垄垄浇灌的向往
一轮轮纺车的转动
一餐餐炊烟的飘扬

辛勤的手掌
爬满瓜架菜棚
丝丝络络
攀援着夏日的阳光
一叶叶的生长
幸福渴望忧郁悲伤
沉默忍耐懦弱倔犟

三

农夫的手掌常举在额头瞭望
托着腮帮田埂上柳荫下遐想
无数的手掌交叠茂密的枝叶
鲜活着朝朝夕夕的夜雾晨浆

总是把腰弓得更深
总是把脸沉重的贴进土壤
渺小再渺小
渺小成一粒谦卑的土
渺小的没了人的模样
磨刀石被磨的又明又亮
脊骨像锄头一样钢钢的响
倔强的土壤握紧农夫的手掌
命运的种子就在那儿埋藏

在寒冷的暗夜里用一张老羊皮
包裹残缺寒冷的月亮
在寂寞的黎明中用一座沉重的山岗
背负苦难微弱的太阳
被岩层挤压成一滴滴的泪珠
悬崖上扯起黎明的瀑布奔淌

鸟羽演化的手掌
总想往去飞翔
河流布满手掌的纹路
总浩荡光明的远方
从不会爬行从不去爬行
一辈子都是站立着去闯
一双手可以握住天
信仰就在锄头的把柄上

四

手有许多的故事
每天晚上月亮
都会轻轻地讲
直到进入梦乡
还听到它细细的光芒

劳累的双手
常被落日挂上矮矮的院墙
一管旱烟
坐进院落
鼾声里
也闪着汗珠的光芒

一双手朴实得像马车轮子
一辈子滚动在四野八荒
土壤就是肤色
肤色就是土壤
心胸是一堵古老的城墙
厚重的没法用尺量寸丈

岁月的痕迹
沁满千年的土地
沟壑像烙印烙上脸颊
白发像杨花满头吟唱
无奈却又最执着
柔弱却又最坚强
满足着两分地的满足
向往着廖天阔土的向往

五

岁月般沉重的石磨
曾经唱着极其顽强的歌
繁重疲惫的田野
再没有忧愁的饥饿
可是农夫的手呵
仍想再一次去推动磨把
仍想再扛一肩犁耙一肩生活

最害怕败家子的酒杯
趑趄的东歪西躺
最害怕二流子的口水
前街后巷地飞短流长
几千年眼睛里伸出的那块巴掌
打不醒一抔黄土的惆怅

一张覆盖天地的大手
容得下贫瘠
容不得懒惰
容得下富裕
容不得挥霍
明亮的眼睛
决不许一丝灰尘躲藏

阳光下的大野
像一面凸镜
农夫呵
在你平摊的掌纹里
喁喁地还在说着什么
明明亮亮的
我看到掌心的那团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