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士的左边窗
在我动笔的这刻，巴士的左边窗已经裂了。每当我看见那以一点向四周散开的裂纹时，心里不免有些怀念与其相处的一段日子，感触颇多，遂着此文以记之。
那是个夏末秋凉时归校的日子，我站在乡人檐下吹了几小时的冷风，终于等来了辆巴士，便招停闯了上去。我就坐在车左边倒数第二排的靠窗位置。车内暖风四面扑来。我想，这便是温室效应存在于人们生活当中的唯一好处了。欢乐中伸个懒腰。
巴士内部是个奇怪的地方：高贵富有与卑贱贫穷人等皆聚于此，轻蔑傲慢与慌乱畏缩的眼神来回交流，偏见之词与下流之语不断破嗓而出。——一切，伴随着络绎上来的人群时刻变动。
我的思绪突然被一位正对着手机捧腹大笑的女生打断。就坐在我前排。从这笑意中我大概猜到此女多半正处于热恋之中，因为热恋时的女生大都喜欢笑。并且这笑意是包含了些傻气的。此女正对着东西笑，可见傻得不轻。可转念一想又不对，因为人到底属不属于东西这一概念的范畴内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我整个童年。每当有人问我是不是东西时我总无言以对。最后，我终于解开了这个千古难题：成语“恃才傲物”一词中的“物”便作“众人”之意。也就是说，物就是人。换言之，东西就是人；再换言之，不是东西的便不是人。（如有疑问亦可参见《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第1250页。）由此，此女的笑便可以理解了。
正想着，此女竟然打开窗户。由于车行有速度，我只觉迎面寒风骤起，几点豆雨前仆后继的砸来。且此女毛发实在让人发毛，奇长！《孝经？开宗明义》中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想到，此女却要授之我口（风吹入口）。我大惊，正欲起身与她评理。但马上想到《孙子兵法 谋攻》中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随即我平息怒气，借窗一看。原来此女已知刚才大笑失态，这才开窗，想借这透窗的寒风冷一下自己羞臊发烫的脸颊。见此，我竟动了恻隐之心，忍了下来。
此后的一路我一直窥视敌情（看她）。老子云：“有才不难，能善用其才则难。”《宋书》也云：“天下多才，在所用之。”由此可见，用才很重要。虽然此窗之“材”非彼人之“才”，但能如此尽用，仍属不易。想着，心里暗自得意，霎时又心旷神怡。仿佛这旖旎的江南风景中的每一声车鸣催下的天雨瞬间犹如热汤般泼洒身上。果然，我成了落汤鸡。
虽然首次与左窗结识便给了我精神上的愉悦和身体上的摧残，但人们总愿意忘记悲伤而记住欢乐。这是人性。经此之后，我便养成了借窗窥人的良好行为。虽然不及韩寒的《杯中窥人》高深，但仍是有所发现。
譬如我发现天下没有不挤的公车，这和天下没有不肥的猪一样。只不过后者属贪吃，前者属贪财罢了。譬如车首的司机总爱一边打电话一边开车；譬如售票员总是张口大喊让乘客们后退，哪怕后面已经人山人海；譬如有些老年人总爱在某人背后说些什么；譬如总有几对身着情侣装且目空一切的情侣，正如胶似漆，甜言蜜语；譬如总有一些人爱独占两座，人一个，行李一个；譬如有些人正嗑这瓜子，大把大把的壳应运而生；譬如有些人正悠闲的酝酿着喉口的痰，再用无比潇洒的身姿拉开窗户，继而又无比精准的射向窗外……
还譬如我遇到的这样一件有趣的事。那日，我坐在车窗旁，车内一下上了几位老人。当我的思绪正在让与不让之间徘徊时，我旁边的一位突然就终止了与他人的谈话，侧脸望着窗外。我觉得这个方法好，一边暗叹此人必定久经沙场，一边又忙不迭的地掏出手机戴上耳机侧过脸去。突然，有人轻拍了一下我的肩头，说让我起来一下。我猝不及防，回过头，发现是位慈目老人。出于尊敬，我不知所以的站了起来。结果那老人一溜烟的坐到我的背后，随即又用生怕他人听不见的声调对我大加赞扬。那一刻，我光荣的被老人深造成活雷锋，全车人的目光都集聚在我身上。我只觉形势于己不利，便拧出一个微笑，撤！
历次事件，我暗下决心：坐车，要么坐了死都别让，要么死都别坐。而后，我果真没有再“坐”过车。
回归正题。我再次遇见那女生的时候她就坐在巴士的最后排接听电话，语气非常冷硬。说的内容不过是分手什么的云云。原因大概是男方抱怨此女偏心。其实，偏心的危害在我们初中时化学老师便告诉了我们：偏锌酸盐——不是喝酸的醋（酸），便是流咸的泪（盐）。所以，我一直不敢偏锌（心）。
显然，此女属于第二种。因为我已听见此女的哭腔了。正当我想回头验证一下我的结论是否正确时，一个不明物正流星赶月般向我飞来。我大惊失色，猛地一缩身子，只听得“嘭”的一声，一个东西便落在了我手上。当我再次抬起头时，巴士的左边窗已经裂了。里面的物象再也无法看清了。
小兄弟，帮忙扔一下。
我快速的打量了一番手中的物件。是个完好的手机。我说：这么好的手机扔了多可惜，不如……
她没等我说完就起身夺机。只见窗户一开一合，手机便不见了。
之后，她也掩面下车而去。
我赶紧往回路上看，所幸那手机并没有砸中路旁的行人。我转过头来，发现车内的人已是争拥而上的挤过窗来，望着窗外，边看边悉悉索索的议论着。随着距离的拉开，人群又恢复成初始状态，只是嘴边的谈资依然是刚才的事。我从他们的眼神中看见了一种可怕的期许与遗憾。这让我很奇怪。
此后，那女生我再也没见过。
俗语云：爱情的力量是强大的。如果把心灵比作爱情，那么它的强大之时并不在于热恋中，而在于失恋后。因为它总会让一些暂时无辜的人与物惨遭其害，比如我，以及或许再也不能照见世间百态的，巴士的左边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