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能看见

其实很多事情都很难说清楚为什么，不可思议的情絮就在这不经意间产生，这种感觉是真实而炙热的，就像命运一样，水到渠成。你那颗怦然跳动的心，也许只是因为某个人的声音特别能够打动你，也许只是因为你们在零点一秒的时间里相视相遇，很难用语言说服自己，不过你就是知道，你的心已经很明了。不是有一句话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

陆正雨把脸贴在冰凉的窗户上，疲惫的神色在惺忪的睡眼里透露出来，屋外的早餐店已经都开了，人们陆陆续续的来又匆匆忙忙的离开。生活啊，原来每天都一样，陆正雨一声叹息，整理好衣服，刮了胡子，告诉自己，该出发了。

他已经工作两年了，为了向父母显示出自己过得不错，他狠下心贷款买了房子，表示自己在座让人恍惚的城市安定了下来，他的父母很高兴，他也很高兴，那时的房价并没有疯涨，现在看看无疑是祖先保佑的结果，不过夏天总是难受的，在夏天屋旁的街道上经常有人飙车，大多数都是还在读书的孩子，他们狂热而无所顾忌，轰轰的发动机声音让陆正雨难以入眠。为了在闷热的夜晚能够舒服的睡着，他会把窗户打开，把窗帘拉开，让热风缓缓的吹进来，轻抚着烫的床面，不过对面酒店招牌闪烁着的光也偏要照进来，陆正雨把手臂遮在脸上，或者把脸贴在枕头上，却总是睡不着，他时常在想，我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地方？每次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换来的是他下定的决心，买一个空调。

故事就发生在这样一个难以入眠的夏夜，一切都和其他时候一样，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刚拼命还完的贷款使他只能够忍受闷热，噪音还有明晃晃闪烁着的彩灯，他在想，如果自己在四季常春的地方有一片地该有多好，可以建一间小屋，青檐，木椅，琉璃瓦，在屋后种庄稼，果林，自给自足，耕耘累了，就随意靠在一棵树旁小憩，果实的芬芳与青草的味道相互缠绵。在屋前种一大片薰衣草田，花开时节就是一片紫色的海洋，风吹过，掀起一阵花香和紫色的海浪，过路的旅人不禁驻足，被这里的美丽震撼…

发动机的声音扰乱了沉入自己思想的陆正雨，那美好的画面烟消云散，他很不爽的翻了个身，换来的是一个塑料瓶与什么东西碰撞，在地上翻滚的声音，还有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喊了一声“瞎子。”陆正雨向窗外看去，有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姑娘，她应该是个盲人吧，她楞楞的站在原地，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弄得不知所措，然后缓缓的蹲下身，用手在地上摸索着盲人棍，无奈却不焦不躁，她就像是混浊的世界里一个一尘不染的天使。

她是谁？为什么她一个人在外面？这样很危险，没有人陪她一起吗？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出来？一连串的问题涌入陆正雨的脑中，陆正雨通过想象找着合理的解释，迷路了？和家里人走散了？或者说被家里人抛弃了？他的心中升起怜悯与正义感，决定去帮助她，不知道时间来不来得及，不过他想反正也睡不着觉，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外面的空气依旧闷热，不过比屋子里好一点，轻轻的风吹来，却没有人可以享受难得的安宁，许多人的窗户都是自己关上的。陆正雨小跑到那个姑娘的附近，发现盲人棍已经已经被她放在了身旁，那根盲人棍就像位久经世事的老人，安宁，波澜不惊，而她却不知道，她身边的，只是个孩子。

这是个特别的姑娘，她蹲在一旁低声的抽泣，声音不大，从远处飘来温柔的撕碎了他覆茧的心，陆正雨有些奇怪的看着她，他感觉到自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悄然打开了，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一个柔软的地方，这个地方藏在最黑暗的角落里，不让别人发现，也不让自己看见。他慢慢走近，一颗心逐渐加速跳动起来，姑娘长长的头发伤感的从肩上垂落，却又像一根根红绳，牵动着他的心。

终于，她还是灵敏的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她慌张的站起身来，发现忘记拿盲人棍，又立马蹲下身去拿。她怯懦又不敢肯定的问，“请问，有什么事吗？”这是个清秀的姑娘，衣裳整洁而不华丽，脸颊白皙而不粉饰，她的鼻梁高挺，睫毛俏在眼帘之下，很漂亮，她是一个与现代格格不入的女性，却柔弱的诠释了清水出芙蓉的意味。

她的声音很小，可他听的很清楚，陆正雨走近，她不安的站在原地，有些慌张。

“很晚了，一个人走很危险，我送你吧。”陆正雨尽量保持平静，可声音还是有一些颤抖。

姑娘的心里很乱，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这个男生她并不认识，可拒绝了会不会伤了他的心，第一次有人这么客气的跟她说话，她很感激，可是他为什要帮忙？他们曾经认识吗？她应该答应吗？陆正雨等着她的回答，他似乎感觉不到姑娘内心的波澜，只是专注的看着她微微低下的脸上，紧紧闭着的眼睛，他想，如果能够睁开的话，这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单纯且不夹杂一丝污秽。

最终，姑娘还是很忐忑的答应了，估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答应这样一个陌生人，只是觉得这样会很合适，对彼此都好。他们缓缓的走在灯光昏黄的路上，姑娘看不见，可她的每一步都很有节奏，可以够找到正确的方向。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陆正雨。”陆正雨问，姑娘慌忙的回答“我，我叫叶芷。”陆正雨接着问“你似乎知道路，怎么做到的？”叶芷的手心握出了汗，不过她的情绪从悲伤转移了出来，“我可以数步子，多少步要过街，多少步要转弯，多少步有药店，我都记得。”“真厉害呀。”陆正雨发自内心的感叹，姑娘没有回答，白皙的脸上多了一点红晕。

“你为什么一个人出门呀？你父母呢？”叶芷刚刚微笑的脸颊又暗淡下去，这是个不会隐藏自己情绪的姑娘，陆正雨知道自己问错问题了，他想要补救，但不知道如何是好，叶芷终于开口了，她低声喃喃，就像是在对自己说一样，“我出生就是残疾，爸爸跟妈妈离婚了，是妈妈一个人把我带大，因为我的情况钱用得很快，我又帮不上什么忙，她起早贪黑的赚钱，累倒了。”

陆正雨的心里乱成一团，他看着身旁的姑娘，一种情绪缠绕在他的胸腔，他突然拉住身旁的姑娘，斜长的影子安静的留在了原地，他手指划过她的额头，轻轻的把姑娘前额旁的头发整理到了耳后，他说“你真漂亮。”姑娘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他们带着无法言喻的快乐，不愉快和无可奈何都烟消云散了，剩下的，是两颗真诚的心。他们就像恋人一样肩靠着肩走在一起，他们并行的影子又长到短，又由短到长，凉爽的风一次次起，又一次次落，而彼此的心越来越近，从不远离，一个暴躁的司机按着喇叭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他们是听见了吗？他们听见了吧，对于他们来说这似乎成了一种祝福，他们越靠越近，手背不小心碰到了一起，猛的又把手收了回来，留下的，是心的跳动。

两颗心是如此简单而又纯粹的交给了对方，在这个时代里看来，无论怎么想，这种方式都显得无比奢侈。

路的终点还是到了，她低声温柔的对他说“就送到这里吧，已经很晚了，你早点回家休息。”他感觉自己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卡着东西，仿佛自己才是有缺陷需要帮助的人，不过他还是说了声嗯，下意识的对她挥手。叶芷慢慢的离去，他看着渐行渐远的叶芷，也转过了身去，

他多害怕这个转身，会是一辈子。风又起了，叶子传来沙沙的声音，诉说着隐藏在心底的秘密，他停下了刚刚迈出的脚步，猛的回头，“叶芷，你能不能告诉我要怎么样怎么才能再遇见你？”姑娘似乎一直期待着这个时刻，她毫不犹豫的转过身，大声的告诉他“等起风吧，我特别喜欢有风的日子，到时候我还在那个地方！”姑娘的眼泪流了出来，一滴滴在她的脸颊上划出一条条美丽的弧线，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可以为一个人，流眼泪的。

这个世界上多了两个怀着一样期许的年轻人，他们会在空闲的时候打开窗帘，把脸贴在窗子上，认真感受屋外的温度，他们开始觉得任何事都变得有意义，特别是，怀着一颗不惨杂质的心悄然等待的时候。虽然天不作美，好几日都是高温持续的烘烤大地，但他们并不着急，因为他们知道那一天迟早会到来，而对方一定会在。

一个周日的下午，空气沉闷得厉害，乌云笼罩着整个大地，把人压的喘不过气，陆正雨怔怔的看着窗外，他知道不久就要下雨了，他神经质般把窗子打开，又关上，然后又打开，告诉自己起风了，不过真的起了，沉闷的空气流动起来，屋外的温度骤然下降，就像变魔术般风越来越大，呼呼的敲打着窗子也敲打在陆正雨的脸上，他欣喜若狂，向屋外跑去，可屋外的雨倾盆而下，下雨了，她会不会不来呢？他并没有想太多，拿了伞向大雨中冲去。

他的心里很忐忑，不过还是要去看看，他在周围忙碌着跑回家的人群里搜索，突然心噗通的跳了一下，他发现她在这里呢，她平静的站在屋檐下，不带一丝嘈杂。他觉得刚开始都是模糊的，只有这时的世界才是清晰的。她并不慌张，听着滴滴答答落下的雨声，带着浅浅的笑容，等待着，等待着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他不愿打扰这份宁静，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缓缓走近，匆忙的路人不解的看他一眼，然后又匆忙的离开。

他用自己的心悄悄的告诉她“我来了。”

他们越来越近，她的笑容也变得越来越唯美，他忍不住问“你一个人不怕吗？”她回答“不怕呀，我相信你，一定回来。”

陆正雨感受到心的悸动，从口袋里拿出来两个精心包装的小盒子，里面是陆正雨绞尽脑汁才想到的礼物，是两个风铃，他在不同样式的风铃里一眼就相中了它们，倒杯装的玻璃，浅紫色的细绳，绳上系着小小的念珠，绳下挂着洁白的纸片，陆正雨觉得这样太过单调，在纸片上面写下了他想说的话，只是，她看不见。陆正雨突然想到，她要是能看见该有多好，她能触碰到所有动人的颜色，看到所有让人落泪的文字，她还能看见我，在她的想象里，我又是什么样的呢？现在的医学科技那么发达，肯定有办法治好她的眼睛，陆正雨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她重获光明，不管费用有多昂贵，就算卖掉房子，倾家荡产。

陆正雨拿起她的手，把礼物放在她的手上，叶芷微微低下了头，并不抗拒，礼貌的说了句“谢谢。”他们就这样站在屋檐下，雨滴打在叶子和地上，绽放成花，陆正雨问道“你害怕吗？因为看不见。”叶芷思考着没有回答，陆正雨也没有追问，痴痴的看着风吹起她的头发，夏天的阵雨已经有了停歇的痕迹，陆正雨再次划过她的额头，把她乱了的头发捋在耳后。

叶芷轻轻的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在我记忆以来我就是这个样子，不熟悉，但也绝不陌生，有的时候我会很绝望，因为我不知道我将要面对的什么，我甚至连准备的权利都没有，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恐惧，不过久了，就真的习惯了。”

雨停了，城市和空气变得干净，陆正雨温柔的拉起姑娘的手，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天气渐渐转凉，陆正雨的公司安排了全面体检，可以带上一个家属，陆正雨以老婆的名义带上了叶芷，他的同事惊呆了，从来没听说过她在跟女孩交往，没想到已经结婚了，那个女孩还是一个，这样的人。

陆正雨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他知道，如果能治好她的眼睛，她就是最完美的人，叶芷悄悄拉着他的袖子，带着歉意说“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陆正雨有些心痛，说“不用在意他们，相信我，你的眼睛一定有办法治好的。”叶芷乖巧的点了点头，挽着他的衣袖，跟着他走。

陆正雨托了很多关系预约了这家医院的眼科专家，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外科医生，姓李，他体检完后就找到这位医生，陆正雨诚恳的告诉他身旁这位是他的妻子，从小就看不见，恭恭敬敬的问他有没有办法让妻子重新看见。

叶芷被他说的脸红，医生则有些不可思议，他并不追究叶芷是否是他的妻子，而是告诉陆正雨，如果症状是从小开始的，可能会有些麻烦，要做些检查，结果出来了才能够判断能否治好，陆正雨一边恳求一边把准备好的钱塞向白大褂上的口袋，李医生瞪了他一眼，说“我是名普通的医生，不管是谁，我都会尽全力。”

在等待的日子里陆正雨和叶芷充满了希望，他们满怀信心，畅谈未来和梦想，叶芷说如果她能看见，她会当一名画家，会去很多很多地方，把所有喜欢的都画下来，等到老了再找一处偏僻的地方安定下来，有一间小屋，不够大，却足够好。陆正雨面带微笑说再在屋外种一片薰衣草田吧，花开的时候一定会很漂亮…

是啊，紫色的海浪翻涌在他们彼此的心间，那样一定会很美好，生活纯净，无人打扰，一天天，一年年…

到了拿体检报告的日子，本来体检报告可以直接送到公司里，陆正雨还是准备亲自来拿，早早地来到医院，想先去问问李医生情况如何，但他还没来上班，陆正雨到报告处拿到整理好的报告单，坐到医院的椅子上，他不喜欢医院的味道，连椅子都这么冰凉。不过，很好。

陆正雨翻找到自己的报告，大脑一阵空白，冰凉的后背冒出了冷汗，报告单散落一地，他的耳畔一直嗡嗡的响着两个字，癌症。他僵硬的弯下腰，木讷的收拾着地上的报告单，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坐在医院的哪里，这里让他安心，但他的手一直颤抖，有些不受控制。

他的电话响了，是李医生的，他手指哆哆嗦嗦的接听了电话，嘴却没有力气说一个字，李医生告诉他“你妻子的眼睛是眼角膜受损，只要找到合适的供体提供，是有很大机会复明的。”陆正雨的心平静了下来，这句话仿佛给了她勇气和力量，他问“我的呢？”

……

洁白的大雪覆盖了整座城市，街旁时不时还能够看见孩子们堆成的雪人，毫无温度的灯光也变成了白色，没有花，没有蓝天，只有无休无止的大雪，寒冷席卷了整座城市，把本就冰冷的医院，变得愈发不近人情，给人一种生死看淡的气魄，这里少有生气，不过一场手术，却把整个世界变得无比漂亮。

白色的纱布从她的眼睛上一层层剥开，她惊喜的看着眼前的世界，从眩晕到清晰，她看见了白色的枪毙，白色的瓷砖，自己身上蓝白条纹的病服，白色大褂的医生，粉红衣裳的护士，她迫不及待的想看一眼那个人，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她在人堆里寻他，却没有看见他，这是她才突然想起，他已经去了国外。

她走在回家的路上，穿上他买的灰绿色的大衣，欣赏着所有的洁白，这是一种与她所习惯的不一样的颜色。过红绿灯时，她看见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人，他穿的很厚实，身体看上去十分臃肿，带着黑色的围巾和墨镜，就算这样苍老的脸上还是有皱纹显露出来，让她注意的，是他手上的盲人棍，他是个盲人，他现在人群中间很耀眼，因为没有人想要靠近他，或者给他提供帮助，他仔细的感受着外界的氛围的变动已确定是否是绿灯，几个穿红灯的年轻人让他踌躇着，左右为难。

绿灯亮起，行人们匆匆向对面走去，他显得孤独而无助，一步步探索着，叶芷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和他越来越近，莫名的心里一阵悸动，她问“需要帮忙吗？”他摇摇头说“我一个人可以。”声音沙哑而又颤抖。叶芷觉得这个声音十分熟悉，却又十分陌生。

她回到家里，灰尘漂浮在空气里不肯散去，叶芷打开窗子和窗帘，看见了挂在窗前的风铃，一根浅紫色的线给了她依托和向往，她头轻轻的靠在窗框上，想起往事，那个浪漫的风的约定，她轻轻抚开风铃上的雪，风铃发出淡淡的清脆声音，她看见白色的纸片上有几个字“如果风有声音，那是我在想念你。”她不认识字，不过她知道，这是他为她而写的。

她睁大眼睛努力向远方望去，期待一个人的出现，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

可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