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优秀

岁末深冬，楚天冷，湘水寒。棱窗外纷飞的细雨如烟似雾，盆景里傲骨的腊梅暗香浮动。寒假时分，烤着红红的炉火，品着淡淡的清茶，在书案边，读一本冷淡的渊明传，抄几联清新杜甫篇，日子过得闲洒散然。“梅蕊腊前破，梅花年后多。绝知春意好，最奈客愁何?”

读这首《江梅》，让离乡的倦客，心中不免徒添了思乡的凄楚。思念家乡，怀念那株遗世的古梅。白阳寺的那株古梅，像是给我设了一场相思局，年年对它思悠悠，念纷纷。江梅二字提醒了我，现在正是湘江橘洲的梅花怒放时，江水可陶情，梅花可融愁，它们是否能慰我游子意，缓我相思苦?何不在梅林里，去追忆那株古梅的旧风姿。一个念头乍然升起，不约闺中红颜，就一个人，静静的去赴一场与梅的约会，不负经年的相思。依稀觉得梅犹如一位来自唐风宋韵里的清丽佳人，与她相会，必要精心装扮一番。挑选了一件粉色的衣裳，轻绾了披肩漆黑的长发，戴上了一对淡雅的珠环。驱车来到杜甫江头，江水浩渺，寒气逼人，岸边的残柳枯枝叶，在江风中无奈飘荡着。在渡口我登上了一叶载客的舟楫，站在船头，放眼望去，江面水光凝暮，潮宽浪平。有两三沙鸥，展翅欲落橘洲汀;有纶竿渔翁，独自垂钓寒江心;有沧老弃舟，唯恐又载几许愁!

船靠岸了，我无心观赏其他的美景，直奔梅园。一株株梅树苍劲挺拔的立在梅园里，我穿梭在梅花丛中，梅香盈袖，萦身绕体。红梅俏若桃李，灿胜云霞;白梅洁若冰雪，雅比美玉，黄梅艳似金裳，香远十里。梅花树下，幽幽的暗香，让我心旷神怡，思绪飘飞。

儿时的岁月皆在白阳寺中学度过，解放前，此处是一座被葱绿老树和遗世古梅萦绕的古刹庙宇。从学校老人的描述中得知，这座古刹不大，只有一位老主持和一个小沙弥，院内威严的菩萨，让寺庙自生出一派清幽肃穆的气氛，让参拜的香客虔诚万分。解放后要在白阳寺处修建当市中学，古刹被强拆了，老树被砍伐了，老主持带着小沙弥伤心离开了,古梅遗留下来了。从我有记忆起，那株古梅下,时常会有一位孤独老人，守护着那株古梅，为它施肥浇水,修枝剪叶。这株古梅每到沐风浴雪时节，便以仙风冰姿，满树繁花和沁人幽香回报老人。轻飞的雪花，飘在宁折不曲的梅梢上，落在暗香四溢的花蕊中，勾勒出了一副玉树琼花的美景图。站在梅树下，望着宁洁高雅的梅，老人孤寂的眼神中泛起了一丝温暖。

每到梅花烂漫时，学校的孩子们，都不愿在家烤火，而是会结伴在梅树下嬉戏玩耍。当有孩童爬上树，摘取几朵梅花时，老人会微笑着说，，花离开枝头就褪去灵气，失去生命，马上枯萎，想必你也不愿意看到一朵枯萎的梅花吧。爬树的孩子听后，点点头，立刻滑下梅树。

湘北的冬天寒冷异常，天地间苍茫一片，让寂静的校园纤尘不染。老人怕赏梅的孩子们冻着，在古梅的不远处，点起了篝火，烤一些红薯。我们围着熊熊的篝火，边吃着烤红薯，边听着老人讲小镇的老旧故事和古梅的经年沧桑。

梅的那股清逸幽远的暗香，引来了附近的山野村民。他们不是来欣赏它的娇姿，而是来摘取梅花，泡制茶水。村民们有爬上树，摘枝断竿的;有摇晃梅杆，收集落梅的。每每看到这番场景，老人愤怒出面制止，但也无济于事。碰巧孩子们在梅树下玩耍时，看到此景，有孩子会对树上盗梅之人大声喊道“小偷，小偷” ，还有孩子会从地上捡起小石子，向偷梅之人扔去。树上偷梅之人大怒，骂道“一群没教养的野孩子”。然后从梅树上蹿下来，兜着摘取的梅花，灰溜溜逃走。老人和孩子们，望着地上被碾踩成泥的梅花，心痛不已。幼时的我疑惑，孩童尚且知道，好花堪折何须折，占有不如远欣赏。难道那些偷花窃香的大人们，不懂这个道理吗?

梅年复一年开着，老人也淡然面对岁月的韶华物换星移。老人与梅，不禁让我想起了陆游诗里的一句 “一树梅花一放翁”。也许当年的小沙弥并没走远，而是换了身份，守护在它的身边，静看它花开花落。

学校扩建，隆隆的挖掘声，惊扰了老人与梅的平静生活。施工方觉得古梅碍事，聚集人手，拿着斧头，准备将梅树砍掉。老人抱着梅树，誓死阻止， 伤心的说着，这可是一株上百年的古梅啊。白阳寺里的古树只剩它了，给儿孙们留点财富吧。后来古梅保全下来了，但被移栽到联校去了。联校是领导聚集的地方，外人不可随意进入。不知为何，古梅移栽后，每年大雪纷飞时，开花越来越少。我们和老人只能在高高的院墙外，凝望着探出院墙来的，一点病枝瘦竿。

多年后。老人过世了，古梅枯死了，我只能在记忆中去追寻那株古梅和守护它的老人!对于老人来说，已不是梅树，而是梅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