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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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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青

附近的乡场,大面铺、新店子、中和场、罗家巷子、殷家林,乃至仁寿、安岳、乐至那些个鲜为人知的小地方老风光最近几年入魔似几乎挨个儿翻了个底朝天,只为三家村土地上过去几年时间里反复发酵愈演愈烈的北风之恋。就包括鞠为茂草之地冲进颓圮乱岗间的茅草棚子翻年画、主席像、老古董;对准半个世纪前的半桶、风波、钉耙神魂颠倒精神恍惚;和侄女饶有兴致奔哪一栋被人遗弃多年的蜘蛛屋睹物思人抚景伤情;装作若无其事偷窥太平镇某道低矮门楣里一位百十来岁自个柴灶烧火做饭的尖尖脚以及室内恰如私愿的老家私。在那个大门洞开、蛛网恢恢、十次路过九次不见老板的维修店,花去二百大洋,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抢来了他忍痛割爱的九英寸。

只要是河埠廊坊垂柳依依小桥流水飞檐拱壁的老街、瓜田李下披黄抹绿风车石磨湖光山色的乡村

我都乐意去。我曾经独自营觅着岁月的足迹去找寻老街那盏阴霾中点亮过多少希望昏黄的路灯已记不清有多少年头,它究竟都去了哪里?是你被他们一盏一盏泯灭于粗鄙贪婪靡所底止的钱眼中,还是我把自己一次又一次迷失在了行尸走肉朽木死灰的颓丧里?柏合寺也毫不例外。我所追崇的只是它所蕴藏的老沙河堡的影子。还是孩提那个年代就常常听大人捡到宝贝似取笑别人,白伙食。却始终不甚了了的是到那里取草帽子的到底是怎么样子一个陪了夫人又折兵的倒霉蛋。会不会比较起光光的绿眼屎更让人讨嫌?光光,到柏合寺取草帽子哇?啊,呵呵,呵呵!嗨,老三,到柏合寺取草帽子哇?呵呵,呵呵。刚娃儿,到柏合寺取草帽子呀?呵呵,呵呵。看得出,三家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人儿颇喜欢取柏合寺的草帽子。我甚至怀疑人民公社年代波澜壮阔的“农业学大寨”海洋一定是从他们那里掀起的源头。

到那里去,既不是发现了哪家对窝里有眼无珠当成棒槌的无价之宝,也不是觉察到哪家门后的弯刀、手中的火钳、指姆上的顶针夏鼎商彝价值连城,或者虎视眈眈乘人不备敲下厕所秦砖汉瓦抱起猪圈李斯狗枷撒腿开飚。而是冲着它青砖绿瓦,古朴如画,特别是场尾五颜六色正当时节的荷塘、蜻蜓、鱼儿、翠鸟、蝌蚪。老邮电所一条街,场正中位置,一颗百年黄果树旁一幢明显修葺过却掩饰不住物是人非满目苍凉的木楼,抬眼可以看到木板上影影绰绰的红色标语。我曾经何止几次回首,我曾经满世界里去找寻那幅幅用生命书写的真谛!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恍惚是这个段落,和牛奶厂后面大竹林农家篱笆墙上的一模二样,我依稀记得真切。

没有晕酒的癖好,到柏合,自然我不会打肿脸去茶楼酒肆眦裂老花眼摸上昏暗的通道对准闪烁的霓虹灯有模有式品鉴久负盛名的特色豆腐皮,摇头晃脑,满嘴冒油,Ⅴery good!Two pieces for each kind!我知道它是海桐菜市的十倍不止。也更不会借着二两工业酒精的力道腆起奶油肚皮去哪家里破费取上扎有顶戴花翎的谷草帽子。我内揣钱袋子里我记着一交一缗划去的正字。到那里去,纯属闲情逸致所致梨园、田埂、河坎、沟边迈四方步踱一二一。偶然拖出来三枝鱼竿,盘成稳赚不赔的蒲团,甭说,注定了的一般无二一无所获。纵然和各门各派第一鱼杀手死死抱作一团,交叉撒下相同饵料的三只竿,屌上眼泪汪汪巴山雪茄,瞥作姜太公同等不堪一击老谋深算的眯眯眼,也一定只剩下赏西洋景的份儿。

早听说过杀青,却委实是居然到了人老珠黄这大把年纪才意外从柏合寺竦听来妙趣横生的“偷青”。而起初我误以为肯定是免费啤酒才让向来一本正经的他色胆迷天对我在火锅桌上谈起来无聊透顶的偷情。论外貌可以重回资小深造的徒弟连比带划好几次念叨那个词汇我才搞明白是自己耳误。呵呵,也难怪,一阵风就很可能被搞到东风渠骨瘦如柴的他,竟还敢躺在他单身师傅东拼西凑租来的温床里边同时和几个色鬼鸡鸣狗盗搞暧昧?显然是我助长了他的威风。偷青,说白了就是乡村流传的一种风俗,偷菜(财)。他信誓旦旦一口咬定那是全国性的。不管有没得证据显示都是全国性的。青,别人家地里的瓜果蔬菜。约定的时间,约定的地点,约定的规矩,约定的视而不见,约定的理所当然跑别人菜地去耀武扬威打倒土豪,化日光天据为己有!即使是有眼无盲做过了头也绝无哪家丝毫怪罪。纵然当他面把西红柿造得一个不落!不偷他,很明显是想让他怀财不遇噻!和他们相比较,胡三和竹林攀外苹果园摘他娘拇指大小个苹果,那守园人险些恁没把你屁滚尿流逼上梁山!如果不是忙中出错塞进了屁眼!靠!放着迷信偷青的柏合寺,那些年我都究竟干什么去了?

有心无力的今天,却突然噙满鳄鱼的眼泪可怜兮兮告诉我三家村按一脉相承祖上祖上祖祖上的说辞原本是可以名正言顺大张旗鼓四处偷青的!你就把所有岗哨全拆掉,整个蜜橘园再点上煤油探照灯,也极有可能哪一天马家沟里被人保组意外发现一具面目全非双手各捏一把橘子叶死不瞑目窃喜状的水皮球!

告诉我这个很容易让人气不打一处来风俗的是柏合通往太平乡村公路旁一个多年交道汽车修理店老板和他的弟子。尽管我们认识了好些个年头,也不止五次以上到那里做漆,我们却几乎没有过聊天记录。也更没有莽列去领教他那里令所有小作坊难以望其项背的钢瓷烤琴还是钢琴烤鸭。我们通常是各自一根小凳子屁股向着对方扬起圈圈肥肉脖子的大脑袋津津有味抠指甲缝、掏耳朵眼儿、啃老手茧,边哼哼情歌调调。我们同属于碍口识羞一板一眼的老古董。在与人交往中我们多以助词、叹词阐明观点,喏、哩、嗯、哇、噫、呀、哈,并不包括时髦前卫的爷!买尕!言简意赅,一语中的。这天不知是怎么搞的,向来吃肥丢瘦的我居然会意气用事主动提出来请客,而且开口就是火锅!还长舌妇般拽着别人膀子一惊一乍追根究底半个世纪前的偷青。酒后,他二人一口咬定我所在的农村过去一定偷青!全国人民都偷,你会不偷?只是我那个糟糕到转身就会张冠李戴搞错公母的记性连根烂掉了而已。好吧,我承认,我就是鼓上骚!如果不是偶然一次自报家门,我一直以为他只是需要通过拼命努力才能在别人城市中站稳脚跟千千万万堕溷飘茵中的一员。我甚至同情过他被房东三番五次追赶讨要租金时的窘境。我从来不会打鸡血般对准一位非亲非故的达人谄词令色大姑娘般蹦蹦跳跳去讨要名片或者号码,那样准会让他以为你正试图偷香窃玉图谋不轨,或者处心积虑早已然敲定了他万贯家财的腹稿。他是一位土生土长的西河人,一位整个柏合寺开创热补先河的弄潮人,一位从另一位汽修厂CEO和他弟子遮遮掩掩中偷听来生姜可能已经当成黄芪忽悠的几层级,上一个世纪七十年代西河人民公社某某生产队第一喇叭裤、的确凉、全链盒、大波浪、洋盘货。他一唱一和的弟子是上世纪边缘出生的小资阳,到目前为止义无反顾追随了师傅五个年头。周围我所知晓的所有村庄经他们分析过去都偷青!柏合寺,偷!新店子,偷!简阳,偷!仁寿,偷!人保组,偷!……偷!偷!偷!嗨!为啥偏偏到了三家村就可以另立山头别出心裁?

而我所亲历的那个年代,并不如他师徒二人轻描淡写如拾地芥,从八一农场撵下旁边那条湍急河流的川附、花小每年不在少数,顺流而下飘零到三家村小学堂而不是大沙河的狗屎运难以数计。为大难不死课间休息一群人跳课桌上嘻嘻哈哈可比无盐无味的偷青要有趣味多了。三岔口梨子园、哑巴堰苹果园每到秋天成群结队的娃子相约那里出现,只为那场源于美味屡挫屡战百折千回的群众马拉松。快跑!火鸡公撵起来了!快跑!寡母子撵过来了!快跑,我胡汉山又回来了!我的少年比较起幸运的他们尽管少了名正言顺的偷青,我的少年却不失五色灿烂光华夺目。如果可以再来,偷青对我而言哪里比得上家乡的山山水水,哪里比得上暗礁险滩激流勇进更让人留恋。

偷青,一说是年三十,一说正月初一,一说是瓜果蔬菜,一说是鬼子进村。确切的说来,师徒二人的表述略有差异。徒弟的说道,提起米口袋光天化日明目张胆窜进邻里菜地果园莺歌燕连吃带裹!见青即偷,除了青草,见青即咬,除了屁股(青沟子)。而西河则点到即止。听小资阳说,偷青回家的路上得顺手哪里抄回一根木材。我想,无论是仁者见仁的偷青,还是智者见智的带财,就是以一种喜闻乐见的方式表达出千家万户对美好未来共同的祈盼。偷青,更确切地说来,就是庶民百姓为自己所热爱的生活编制的美丽花环。

愿天下有心人,心想事成,美梦连连!

2016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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