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狐
火狐
——你的美已让我失去了呼吸的意义，而我不再是我……
一
“喂！老李，你家的孩子找到了！在……”迎面赶来的是住在东三头靠一片梅林的王三华华叔。
在这里，梅林是村民唯一的经济来源，每年村名靠自家种的瓜果蔬菜持家，也还可以靠这些天然有机的梅子驾着牛车赶出百里的乡镇去换点外快改善生活，购置点生活必备用品，换句话说这里除了经济条件不好，山美水美人也美，环山依林，依山傍水，每到春夏之际，薰衣草之“林”顺势起伏，让众人大开眼界，唏嘘称赞，淡紫深紫竞相点缀错综铺然，宛如密林仙踪搬的奇异之景，秋冬之际，火红的枫叶树便开始一展风采，漫山遍野，“火烧八方”，绝艳四起，其雄势如不可抵挡之火海也。四季之美的演绎无不用一字之美来贯彻。然而就在昨天老天爷好像生气了似的，非要惩罚一下人类解解气，骤然间变得大雪纷飞，狂风大作，凛冽的寒风呼啸，低寒的温度吞噬着每一丝狭小的空间，整个世界都活在阴冷的氛围之中。
漆暗的紧靠几盏羊油灯照明的长满杂草的小径上，华叔飞也似的狂奔而来，几次差点滑倒在地，却也丝毫不顾及这些，脑海里的喜讯似乎已经把掌管忧虑的神经彻底麻醉。
“好好说，怎么了！”一句简洁有力的话充斥了太多的担忧和释然的躁动，白花的哈气从口中喷涌而出，停留了片刻又消失在了人际。
“孩子……孩子找到了，在离这一里多地远的南坡半山腰的环洞中……”华叔快速地吞咽着气，嘴角细碎的胡茬随着快速的说话声摇曳摆动，脸上的欢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浮现出来，这连他自己也没发现。
“他娘啊，我去去就来”老李还没等华叔再继续说关于怎么找到的后续之言，在转过头的同时，披上了布满大大小小补丁的棉衣，对躺在床上那半瘫痪的皱着眉头、双手合拢、孜孜祈祷的孩子他娘说道。
他娘在心中暗暗祈祷“孩啊，你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一行炽烫的伴随几滴豆大的热泪滚淌下来，在这张历经沧桑岁月的脸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印痕，尤其显得枯黄干瘦，丝毫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容颜。
脑海里的画面再次在她脑海中展开——
“娘啊！”闻声赶来，见孩子一手挂在一根比自己大腿粗半截的五六米坚实树干上，另一只先天有一块显眼“刀疤”的手时不时地抹去稚嫩的眼角那因害怕而流出的眼泪“我怕，救……”还没来得及说出“我”，显然一只手已经支撑不了自己的体重瞬间落下，忙上前去接住他，却由于过大的冲击力将自己的腰椎击倒在一块凸起在泥洼土上的石头上，至此烙下终身半瘫痪的疾病，要说终身的可能性，也只怪这里地偏医术缺乏。
她内心深知这般贪玩的孩子，自己是无能为力去照顾他一生的，无奈地摇了摇地下的头，没有回应孩子他爹的话。
老李由于自身腿脚也不方便，有先天的疾病，不能做太重的体力活，因此即使他再想亲自去找寻自己的孩子，全村一致决定不让他再给村民添什么乱子。如今，找到了孩子，华叔便回来通报老李，搀扶着他尽最快的速度赶往现场，老李心中的疑问越发充斥着脑海。
一路上，雪片夹杂着大小不一的冰雹迎面而来，撞在两位久经岁月磨砺的中年人粗犷的脸上，但他们丝毫不理会这带来的肉体上的猛烈撕痛，仍然潜伏在这狂雪之夜。
“老华啊，他们赶到哪了？”
“他们还在发现孩子的那处等候呢……”老华转投看了看老李，见他微微皱起了眉头没有说话“你自己看了就只知道了”
老华也不再说过多的话，只是尽力配合着老李的腿脚来加快速度
过了一刻钟，老李看见了半山腰上有弱弱的火光，隐约间可以看出人头黑压压地一片，不下三四十人，把一处洞穴围了个严严实实。见老华带着老李过来了，便又过来几个人迎上来，像搀扶着村书记似的把老李扶到人群处，村民立马给他让了个道，老李微微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可以走，可是他的目光却一步不离开众人所注视好久的方向，心里只想能快点见到孩子，孩子，孩子才是自己的唯一。
狂风更加猛烈了起来，天空的乌云更加密布，好像为了释放更多的寒冰之雪“筹集兵力”，温度随着夜的加深更加降低了自己高度，周围的山林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雪衣，花草早已被这严寒逼出境地，到处都分不清哪儿是路，哪儿是田。村名也着实被这样的景象吓得胆寒，连久经沧桑的老者也对此胆寒。
老李从人群中穿过，渴望的眼神离自己想要看到的越来越接近，目光在这严寒之中聚焦地更加炯炯有神，好像有着一种为了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看穿一切的能力，当然包括自己唯一的孩子。
终于，自己到了“尽头”，数十片巨大绿宝石般的的芭蕉叶有力的插入覆满白雪的土地里，叶子高达三四米，在顶部交汇于一点，宽半余米，比村民自己家的平房还高出半截，叶子顶部就好像荷叶不能容忍与水的结合一样，一丝雪都不能停留在翠绿叶子上，细看，似乎能看清楚叶上分外明显的经络，晶莹剔透的生命绿汁在经络中流淌，贯穿着整个叶脉。芭蕉页边沿长着的锋利的半透明绿色的锯齿好像是在阻止外来生物的进入，两片两片交叉左右，依次排开，所有的芭蕉将一部分空间团团包围住，形成一个心形的天然屏障，足有小半亩地大小。如果单看这翠绿的芭蕉屏障，绝对想不到外面的世界会是如此恶劣。
老李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小李啊”说话的是村里最年长的老者“你的孩子就在里面，我们希望还是……”
老者没有说完，老李心里木然，可还是回过头慢慢走向这片小芭蕉林，手缓缓地伸向芭蕉叶……
二
“你醒啦？”一个穿着华丽长裙五官精致美丽的淡妆女子坐在一名文质彬彬的青年男子身边的床沿边，关切地问道“你的伤还好吧”这美丽女子该有的柔软的嘴角边渗出了丝丝血迹，疼痛的信号时不时刺激着大脑，轻微地皱了皱眉。
说着，她将头害羞地转向紧靠着床的窗边，望向沿湖而建的木屋阁远方的湖心，阳光甚是美好丝毫不刺眼，一缕缕温和的光束在湖水的反射下映衬出了湖上的一切，有枝枝细柳，粗犷高大的乔树，木质的湖边闲椅，有远处的点点行人沿湖缓缓踱步，甚至还能辨出有书生拿着竹编典籍在吟诗朗诵，环境清幽怡人，给人以到处宁静清幽的静谧之感。
“你的嘴”青年微微睁开的眼睛立马圆润张大起来。
“啊”女子轻摆衣袖，羞得忙解释“公子，让你见笑了，小女子还没有表示公子您的救命之恩反倒让您受到惊吓”
公子没有说话，惊讶的表情微微缓和一些，表示愿意听她继续讲下去
“您在救我于生死之间让绑匪在你手臂上刺了一刀，可这刀有毒，郎中说要将名为“小叶”的芭蕉上的刺取下，用口舌迅速嚼烂送入病人口中方能化此毒性，保其性命，所以……
女子低下了头，羞红了脸颊，在阳光的映衬下美得让公子的呼吸都差点停止了，红润的脸蛋就像是刚出身的婴孩的嫩肤。
公子也显得不好意思起来“让姑娘你受罪了，何苦凡此又救还我的卑命，一介穷苦书生，何敢有命享此殊荣，不如一命归西，解脱苦生于此”公子摇头不再说话
“公子若不嫌弃”女子的脸颊更加绯红“小女子愿以身相许，只怕公子……”
“万万不可！”
“莫非公子嫌弃”女子的内心多了一丝淡淡的忧伤。
“怎敢”
“可是小女子已用吻向你倾诉自己的所有，公子你还……
突然，公子口吐出一口鲜血，闭上了眼睛，内心的悸动与生存下去的束缚开始疯狂的厮杀，伤口的刺痛加速了思维碰撞的猛烈程度，他终于疲惫了，无力了，意识就像一片落叶随着急流的旋窝逐渐被吞噬，沉到宇宙的最底部……
老李的手触碰到芭蕉叶时，感觉周围的呼啸声少了许多，身体也变得暖和起来，凛冽的寒风不再那么刺痛了，小心翼翼地用两只长满茧的手轻轻拨开交叉着的芭蕉叶，渴望的眼神似乎已经穿透坚韧有力的带刺芭蕉叶片……
“变儿”妈妈在厨房里喊道。
“怎么了妈”朱变从房间里努着小嘴说道
“哈！”没等朱变反应过来，一双小手已经从后面蒙住朱变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还能有谁，除了臭小叶还能有谁”朱变的头低了下去无奈地摇了摇，坏笑了一阵。
“阿姨你看朱—变变”小叶撒了手就向朱变的妈妈开始撒娇“啊呀”一声用手捂住嘴角，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小叶的嘴角边上有一个细小的水泡，不凑近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可就是时不时地会刺痛的疼上一会儿，去各家大大小小的医院检查也查不出什么毛病，大部分的医生都说是上火吃点消炎药就行，没什么大碍。
“让你叫我便便，让你叫我便便”朱变乐得肚子都开始疼了，眼泪都笑出来了，直在地上打滚儿“嘴毒妇人心，哈哈”
小叶看了此时内心是急躁恨不得一脚就给朱变踹得飞出老远，可是现在疼得却自顾不暇，哪儿还有闲工夫去管朱变的嘲笑。
“呜呜呜”抽搐着小嘴对着朱变怒目而视，嘴都疼得略微抽经了。
朱变见状好像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了，忙上前准备道歉，小胳膊却被狠狠地拧了一下，由于手臂上有块肉先天就比较柔软，当场就给疼哭了，眼神瞬间转囍为悲，泛起的泪花都能撑船了。小叶见了马上心就软了，上前给朱变揉揉胳膊，眼神柔和了许多。
“你们两个熊孩子啊，一起玩到这么大了也还是这么顽皮”朱变的妈妈又好气又好笑“哎，也罢，我给你们去买点菜，小叶你今天就在阿姨家吃晚饭吧，阿姨给做好吃的”说罢，换好鞋出门“对了，变儿你大，让着点妹妹啊”
关门而出“等着我回来啊，别让小叶走啦”
“知道啦妈”朱变扯着嗓门吼了一声深怕妈妈听不到似的
过了五分钟
“嘟嘟嘟”
“来啦”朱变闻声踮起脚尖打开了门锁，却发现没有什么动静，按理说妈妈应该喊自己，今天却只是敲门，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小叶和朱变蹑手蹑脚的走进门想看个究竟
“是妈妈吗”
没什么反映
“谁啊”朱变的声音有些颤抖，有点后悔开早了门
突然，门以极快的速度绕着门轴转动，原本门沿会“嘭”地一声撞在白刷墙上，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把住，一个脸上爆满青筋，脸上身上占着血迹的中年男子的头脸显露出来，他进来后马上转身将门关好。嘴上的狞笑无声息地荡漾在这个狭小空间的每个缝隙，原本温馨的气息瞬间被洗刷一空，留下的只剩惧怕、紧张和不安。
本能的反应是大声的喊叫救命，殊不知这会加速死亡之神的到来。男子见他们开始慌乱大叫，知道这并不好，于是疯也是的向他们扑去，想尽快捉住他们，可是在惊乱嘈杂的慌逃中，小孩子的逃生能力竟然超过了男子的想象，几个回合也没抓住他们。男子急了，开始对室内的所有物品翻腾起来，突然小叶被捉住了，小叶的脚在离开地面以前用尽力气踩在男子脚上并用牙齿奋力咬在他胳膊上，男子重心不稳顺势一并倒在地上
“朱变！”小叶用自己瘦小的身躯极力想拖住坏蛋“快跑，反锁门”
朱变知道不跑两个人都会受到生命的威胁，用手抹了一把含泪蓄发的眼眶拔腿就跑，在坏蛋反过来抓住朱变之前反锁住了门，喊了一声冲下楼去……
三
老李拨开几层带刺的芭蕉叶，手掌几处已经有了几道口子，渗出了血丝。外面的所有动静对里面来说似乎就是两个世界。
一道淡紫色的光芒侵袭过来，笼罩住老李的整个身子，老李忙用手挡住这一道道紫光，鼻子却早已被薰衣草的花香陶醉，这是在美好的春夏之际才会有的，竟然……
老李渐渐适应了，放下手臂，只见这小半亩地大的熏衣草林中有一块绿得如宝石般透亮的磐石上躺着的正是自己的孩子，只是他竟然抱着一只身体火红色的狐狸，那火红色的层层毛发中时而有几缕紫色与之交相辉映，头部两只大耳朵缓慢地摆动，像是清风微微吹动这它，鼻子呈深紫色，微闭的眼睛反射出一道道绿得让人发颤的光芒，四肢也迎合着自己的儿子相互环抱，好不惬意安详。
只是连老李到他们身边都没曾惊扰到他们，他们像是在做梦，做着同一个梦，同时微笑，同时表现出惊悚的神情。
老李见了也不知如何是好，出来忙询问长者的意见
一位老者捋着花白的胡子“老李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火狐”
“啊！”众人在这般漆黑寒冷的地方越发感到阴森可怖，相互凑得更近，一是为了能暖和点，二是想着万一出现紧急情况离大家近也好有个照应。
“其实我听我太爷爷讲过”老者定了定神继续说“我只知道它座下的磐石能让所有上面的动物保持最舒适的环境，包括周围的一部分环境，如果要救出孩子，我们大家就把它一起抬走，让小儿和火狐自己醒过来，之后我便不知道了，只有当局者明白这其中的事理”
说罢，大家合力搬起了那块石头，瞬间周围的芭蕉叶都化得一片枯黄，众人除了出些力顺利的回到了村落。
“我们安全了，朱变”
“是啊，我们安全了，不过我现在是李生，可你还是小叶，我是有家人的孩子，可你的家人呢”
“原来也有，只不过风云突变，他们都回不来了”火狐翠绿的眼睛流出了绿的发亮的眼泪“那你之前为什么选择留下陪我，却不快点回去，你不知道这会害了你自己吗”
“我……我”李生依旧和原先一样抱着火狐，只是他们是在用心灵沟通 “我感觉我的前生太多次抛下一个人，不能在这样了”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火狐问
“小叶”
过了三天，李生睁开了眼，火狐就在自己身边，那火红色的毛发就像火焰一般绚丽，他爱上了火狐。
他们每天都在一起，像是今生的朋友，又像是前世的情侣，注定永不分离。
一家人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只是多了一个家人，整个村落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只是多了一村民。
时间过去很快，转眼过了十五年……
原本其乐融融的一家，李生他母亲却突然病倒，这给整个家庭抹上一层浓烈的忧伤，穷乡僻壤的，哪里去找郎中，就算在城市医院请回的医生也没办法救治，设备医疗一下子成了一个大麻烦——及其虚弱的病体经不住长途跋涉，何况此处交通不便，所有的困难都在这个紧要关头戛然而至。
全村上下都为此而感到无奈忧愁，有的劝李生父子节哀……
火狐总是偷偷地在一旁哭泣，流下的紫色眼泪略显得一丝黯淡，滴在一个个早已干涸的盆栽上，火红的毛发也开始呈现暗红色，眼神不再这么精锐有神。
一天火狐对李生说“生儿，我有一个办法能救活你母亲”
李生没有说话，红肿的眼睛在期待着什么
“我的血”火狐眨了几下仍然透着紫色光芒的眼睛“把我的血给你母亲喝下去，哦，不，是我们的母亲，这样……”
“不……”李生说话的声音开始颤抖“不！绝对不行，肯定有其他的办法的对吧，我们一定会想出办法的”李生的眼角开始渗出眼泪，他不想失去母亲，也不想失去火狐，失去小叶，失去自己曾用了几生几世才换来的爱情。
“可是……”
火狐早已看出了李生内心的忧虑，笑道“傻瓜，又不会把我的血都用光对不对”火狐笑着对李生说，精致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这也是李生最喜欢看的。
他不知道事实并非是这样，可还是使自己相信她一次。
“那你能去山里捉一只山鸡回来炖汤给我喝吗，我也是狐狸嘛，也需要补身子的”火狐笑道“等你回来我们就开始，我们的母亲一定会好起来的”
“好”李生高兴的笑了，这是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在这个屋子里这么释然地笑，笑地毫无拘束。
李生简单收拾了一下，动身出发。一路上，李生内心是多么高兴，哼着小曲，却也尽心地寻找着山鸡，从东方升起的朝阳在李生欢愉的歌声落下，夕阳微微俯照大地，火红的朝霞似乎在告诉李生早点回去见甚是想念自己的火狐。
谁知，那竟是他们最后一次相互的交谈，火狐骗了他竟然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他们母亲的性命，甚至恢复地像正常人一样能做些家庭琐事了
李生抱着拥有更加火红般绚丽毛发的火狐，也许这是她最美的时刻，随着全村村民来到那半山腰的环洞边，因为那是火狐自己希望在死后所存留的地方，因为在那里曾与前世今生的眷侣相遇，并陪他度过了大部分的美好时光。
至此之后，李生每天都躺在磐石上睡觉，夜夜思念着她——火狐，他也同时知道自己的前世今生，便一同回忆着他们相遇的每分每秒，无论是人还是狐。
终于有一天，李生发现自己也变成了一只火狐。他在河边照着自己——散发着紫色光芒的绚丽毛发，小巧精致的五官，大而轻巧的耳朵像两团蓝紫色的火焰，血红色的眼睛一闪一闪。
他并不因此而感到害怕，他内心想的只是现在自己真的和她一样了。他奔跑着来到洞穴边，发现她还是原封不动地躺着。
轻轻来到她身边，俯下身，抱着她就如自己还是个孩子般一样，回到了四十年前的那个夜晚，继续他们前世今生乃至来生未做完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