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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祖父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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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曾祖父在家族五大房中排行第三,人称华川三嗲(diǎ,家乡对祖父辈的称呼),我们叫公公。

曾祖父的葬礼

记忆里的公公,老穿一件灰色长袍,天冷时还在腰里系条长布绳。他眼睛看不见,常常拄着双拐在走廊上踱来踱去。走廊的边沿是垂直到下屋天井的石壁,有三四米高,我总担心他掉下去。

我对公公印象最深的是他临终的情景和葬礼。

公公是晚上去世的,大约是解放前的1947年夏初,我六七岁。我们一个个被妈妈从梦中唤醒,站在公公床前,这时蚊帐早已拆下,他躺在床上纹丝不动。父亲跳上床,伏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接着托起他的头,不一会放下了。不知又过了多久,又作了些什么,公公放在地上了。于是,一院子人忙开了:穿寿衣、烧落气钱、备棺木等等。附近的乡亲像听到广播似的很快赶到,他们打着灯笼分头到九龙山、后溪、黎家坪给三位姑奶奶报丧,留在家里的则帮忙张罗后事。

从此,老屋沸腾起来,忙碌起来,喧闹起来。

公公是家族成字辈中的长者,又是八十高寿,再加上我们好歹算个大户人家,丧事自然要办得体体面面,光光鲜鲜。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高规格的。

操办这样一件大事不是易事,首先要成立以“都管”为总指挥的领导班子,之后,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成立若干组,每组下面还要细分。每道工序都有专人负责,分工明确,张榜告示。如酒席、住宿、招呼客人、外借碗筷被铺、采购食品杂物,林林总总,异常繁琐。但在都管的指挥下各负其责,有条不紊地运作着。

这一揽子工程所需要的人都是附近乡亲自觉自愿来帮忙的,乡下风俗,一家有事,大家相助,理所当然。

一切按程序办。

大门口的稻田里,高高竖起的长竹竿上挂着幡,告诉天上人间,我家公公去世了!

堂屋的天井用木板盖住,以便人们往来。公公的棺木放在堂屋上方的两条长板凳上,脚下绑着一只大公鸡,不知什么意思。过了几天,公公遗体开始发胀,便移到地上,下面垫上厚厚的河沙。

道士们早已来到,他们的活动场所在堂屋下方。只见两边墙壁挂满了离奇古怪的挂图,有的人面蛇身,有的青面獠牙,有的正把活生生的人用磨子磨、擂子(碾米工具)擂,鲜血四溅,十分吓人。还有上刀山、下火海等等。把整个下堂屋布置得阴森恐怖、杀气腾腾。它告诫人们,绝不要作缺德之事,否则,到了阴间就是这般下场。

奔丧的人络绎不绝,大姑奶奶、幺姑奶奶连夜赶来,二姑奶奶和二姑爷爷早已过世,他们的儿媳满六叔、二姨带着维英表姐、维逊表弟跟着赶到。莫、满、黎三位姑奶奶家送的猪羊祭滚瓜溜园,洁白如雪,将整个葬礼场面提到更高层次。尤其难得一见的是大姑奶奶家送来的龙灯表演令人叫绝。那十多个身着古装的武士高举龙头、龙身、龙尾,在晒谷坪上左右飞舞、上下翻腾,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啧啧称奇。亲友们送的挽联挂在厢房的门墙上,一副挨着一副,寄托着他们对公公的赞颂和哀思。

来吊唁的人群有:曾祖母娘家亲人、家族五大房以及五大房之外的亲人、十里八乡的乡亲,就连县城那边裹着小脚的曾叔祖母南川婆婆也来了,翻山越岭五十多里山路。此外还有挑着笆篓卖小货的、讨打发的、看热闹的,把这平日空荡荡的老屋都快挤爆了,和东岳观赶场没有两样,原来空着的房子这下排上了用场。

由于我祖父、三叔祖父早逝,二叔祖父过继,按礼父亲作孝子——名副其实披麻带孝,脚着草鞋。每听到大门口的鞭炮声,父亲便要跑出门外,叩头迎接。我们总见他不停地磕,膝盖都快磨破皮了。

除了父亲、母亲外,从祖母这一辈到我们这一代人都穿孝衣——白衣、白裤、白鞋,不知道一时间怎么做得了这么多,全靠一针一线缝呀!我只知道白鞋是这样做的:将剪好的白布以很稀的针距缝在鞋面上,好象是海青伯母负责这份差事。

大凡来吊丧的女人一定得坐在公公棺木旁哭上一场,不管是真是假。自家的两个姑奶奶、祖母等则要陪哭,这是规矩。一天到晚,总有人在哭公公。

所谓做道士,依我现在看,就是表演一出一成不变的戏。不变的版本、不变的道具、不变的唱腔。总负责叫掌坛,下面由几位道士和打锣、钗、钹的组成一套班子。据说摆弄这些打击乐器还很有讲究,它除了配合道士现唱、宣染气氛外,还指挥女人们的哭声。特别是打钹的,如果本事高强,可以打出雌雄不同的几种声音,甚至可以将平白无事的人听得伤心落泪。

在办丧事的那些日子里,最辛苦的莫过于酒席组了,熙熙嚷嚷的人群,一天两顿的流水席忙得他们两脚不沾地。

记不清热闹了多久,该出葬了。公公要葬到大山脚下的毕家岗,很远的山路,那里是他的祖业。

这天,老屋盛况空前,把本来就不同凡响的丧礼推向了更高潮。晒谷坪用柏树枝扎成彩门,公公的灵柩放在门里。上面罩着用各色各样的纸花扎成的棺罩,顶上站着一只仙鹤。不管怎么走动,这仙鹤一颤一颤,但它的嘴始终挨不着棺罩,决窍就在这里。

道士们围着棺木,唱唱走走,为公公做最后的祝福。然后柩夫子们用长白土布做绳绑住棺木,看热闹的人难以其数,对面山坡上也站满了。

为防意外,再或是为了显示气派、威风,时任保长的堂叔公,调派了几个带枪的士兵一路护卫。

一切准备就绪后,由带路(指挥)邢长辉下令,柩夫子一大帮人抬起灵柩。父亲抱着灵牌,一阵长时间的磕头。完毕,邢长辉指令起动灵柩,奔丧的人尾随其后,组成长长的送葬大军。

我记得灵柩是这样走动的,随着一声令下,大家一窝蜂似的一阵狂走,停下来。于是,又要父亲磕头,再蜂拥着走一阵,再磕头。如此磕磕停停,走了好久,离开家二三里地。不过,往后的速度就加快了。再说,灵柩都是走直路,不管稻田麦地,照踩不误。乡下说法,灵柩踩过的庄稼不用几天就会长好的。

往后的路怎么走完,怎么下土,我没有印象了,也许太远我根本就没去。

公公入土为安,下午特地为乞丐们开了四桌酒席,让他们放开肚皮吃,吃完再加。晚上摔斋粑,将晒干的小饼摔到对面的田地里,任由别人拾捡。

葬礼告一段落,公公的灵屋灵牌供奉在堂屋里,要等三年之后再除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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