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精选

同学突然说要评奖学金，研究生全覆盖，分一二三等，一等一万，二等八千，就是再不济，三等也可以拿六千。我不相信真的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我们是不用交学费的一届，只要交一千块钱的保险费，再交每年七百的住宿费，一共三千块左右就可以读完研究生的三年，作为最后一届不收学费的研究生，已经为自己感到幸运了，人均七千块的奖学金，加起来全校九百人就是六百多万——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然而几个礼拜后我就为自己没有猜对而觉得无比高兴了——学校不仅决定实施奖学金政策，而且补助也由原来的190元涨为800元。如果有论文发表了，评上了自治区奖学金，又是一万块，国家级奖学金更是高达两万。

一时间，每个研究生都喜气洋洋，在学校附近的餐馆，辨别一个人是不是研究生变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只要是研究生，都会一边欢喜，一边盼望，猜测着奖学金什么时候会发到手里。

一拖一个月过去了，喜悦渐渐淡去，焦灼却越来越甚。大家有的订购了手机，有的挑好了衣服，有的允了好多要求请吃饭的朋友…奖学金呢，连个早已经排好名次的名单都没公布出来。同学们忧心忡忡地猜测：会不会不会发那么多，随即又找理由否定了这一猜测。

月中的时候，学校流传出一个传言——奖学金之所以迟迟不发，是因为有一个叫做李洁的同学对奖学金评定的方法不满意，不满意的原因就是自己没有得到国奖——这是大家比较认可的一种解释。

李洁像是一只引发飓风的蝴蝶，由于她像院校领导“上书”，学校不得不把所有的规则推翻重来，研三的同学集体把所有研究生的成绩全部核算了一遍，总成绩的计算公式里加入了两个比例因子。

最终的结果是，所有名次重新排布，我们班两个同学被从国奖得奖的列表里挤了出来，更戏剧性的是，始作俑者李洁仍旧没有国奖，甚至连个自治区级的奖都没有拿到。

“你说她怎么想的啊，赔了夫人又折兵”，“她自己也就算了，咱们同学本来是可以拿的，现在也没了”大家对那两个已经大方允诺要请众人吃大餐的同学不无可惜，也大都发自真心地同情。

李洁突然成了名人，大家开始了窸窸窣窣的“认出李洁”的活动，但是李洁却像是从人群中消失了一样，鬼魅地不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

生活渐渐又恢复了平静，至于那个李洁，大家在茶余饭后找到了新谈资，加上锋菲和好了，苹果六上市了，高圆圆也要大婚了，红高粱开播了，她也就有成了那个人不出众，学术也很平庸的凡人。

有一天从食堂回来的路上，学姐跟我打招呼，还是热情的样子，身体几乎都向前倾，脸上是学妹一样的亲切又友好的表情。从有一天她去我实验室借东西我们见了一面开始，她总是以这样的态度远远地就和我打招呼，摇着手，温文一笑，嘴里说一声“师妹”。

同行的同学说，“你认识她啊”也算不上认识吧，就是总打招呼，一面之缘却很亲切。

“好像她就是李洁”，同学盯着她的背影嗫嚅道。“不会吧？”我惊讶地回头看她，“你怎么知道？就是他们实验室的啊——那个李洁。”我盯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来似的说“不对，记得评奖学金的时候我看到她的名字，好像是三个字，她应该不是的。”我说。“哦，是吗”同学似乎已经不在这个讨论里了，她的问的句子并没有搭配着问的和认真的表情，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话题的终结。

然而我却不能这样草草地了了我们的猜测，以后碰到她的次数更多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在相隔很远的地方叫着“师妹”，和我热情地打招呼，我总是对着她的背影想，她是不是李洁呢？

这样过了很久，久到几乎大家都不记得谁是李洁，我还是会纠结这个问题。久到对这个无聊到几乎不会花多一点的力气去探求真相的开始重新思考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么的俗气。

她是不是李洁有那么重要吗，在你的面前，她不是一直都是温柔亲切的师姐吗？或者，即使她是李洁，又做错了什么呢？我们总是追求公平，却不愿意面对残酷，那么所谓的公平不就是打着幌子的自私自利吗？

这个觉醒让我想了很多，它像是突如其来到你身边，然而回头才发现，在我们的周围，从来都不缺乏这样悲哀的无知——我记起几天前几个同学去考驾照，大家都送了教练很多东西，那些没有送的，每天被旁敲侧击，甚至科二考了两次还没有过。她不知原委地像大家请教经验，好像自己真的很笨一样，别人说的话都认认真真记下来。然而大家觉得她真正的悲哀是“太小气”，“四十块钱一盒烟都不舍得买，现在花进去一千多了，真是因小失大”，“教练和我们聊天吃饭，她过来了就远远躲开，教练嫌她太烦，什么都问个不停”大家七嘴八舌，好像真的是她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显而易见的错事还不知悔改。

这让我想到了坚持日心说的哥白尼，想到了贫困潦倒的梵高，想到了想要利用闪电的富兰克林，想到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荆轲，他们好像都是疯子，坚持着周围人不懂的事情。然而所谓的疯子，换一个角度，也许是一群疯子对他们所不理解的正常人的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