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未央

我们在这个世界兜兜转转，遇见又分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被伤的千疮百孔，沉入无边的黑暗。

云溪坐在16楼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大雪纷飞，她感到一丝寒意，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毯子。那个人现在应该很幸福吧，她想。窗外的雪花好像飘进了眼睛里，融化了，水雾弥漫，把脸都打湿了。时光似乎又回到了那年，他穿着白色的T恤在阳光里。

云溪相信夏天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开始的季节。都说爱上一个人时，你会记得当时的每个细节，事实也确实如此。那天爸爸领带的颜色，空气中的花香，巷子里石板上的小爬虫都难么清晰，只是因为遇见了他。

那是中考后的那个暑假，那天傍晚的阳光依然很强烈，蝉鸣充斥着这个小城市的每个角落，热空气所带来的窒息感让人有种晕乎乎的感觉。也许这才是为什么云溪第一次见到初晨时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她只是出门帮妈妈买晚餐要用的洋葱，他就坐在超市门口旁的饮品店里，靠着窗，在等人的样子，阳光就斜斜的照在他的身上，白色的T恤晃得人睁不开眼，云溪有点晕，她觉得他很奇怪，因为此刻的她只想躲在阴凉处吹吹风，她慢慢的靠近，直到看清他的脸。她不知道这一幕会成为多年来她一想起来就难过，梦里一直都想回去的那个时刻，因为他就在那里，那么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她看到的是一张干净的，安静的，完全不符合夏天的一张脸，虽说不上帅气逼人，但就是觉得很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云溪说不上来。她想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生。

后来的一整个暑假云溪再没有见过他，她想他就如其他陌生人一样，是她生命长河里的一圈涟漪，只那么一瞬就消失不见了且永远不会再出现。可是高一报到那天，云溪在班级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云溪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他，还是那样干净的白T恤，忘记了自己应该找座位，直到他转过身，说了句，没有位子了，你跟我一起坐吧。那一刻，云溪感觉头怎么又晕乎乎的了，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他，下意识的就红了脸。实际上，她的内心早已天崩地裂，电闪雷鸣，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让自己清醒清醒。可事实是，她只是呆呆的蹦出了一个，啊？

窗外霓虹灯闪烁，远处马路上的车川流不息。一片祥和的景象，然而云溪的内心已经被回忆淹没，她呆呆的望着窗外，街上的人看着都那么幸福呢。云溪在模糊中看见高中的自己，那么安静，无助却又执着。她和初晨自同位后交流也越来越多了，她发现自己对他的感觉似乎已经不是觉得他特别那么简单了，她感觉到自己的内心似乎有什么在落地生根，发芽，悄悄的就爬满了她的心。从此，有时候她看着他看着看着就走神了，有时候他不听课趴在桌子上睡觉 ，她看着他的侧脸，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忽然有种强烈的想抚摸那张脸的冲动。有一次，当云溪看着他的时候，他竟然没有任何预兆的睁开眼睛了，云溪吓了一跳。他狡黠的一笑，把手撑在桌子上，笑说，你这么看着我，让我有点害怕啊，难不成你看上我了？跟他相处久了，云溪早不是当初那个看着他就红了脸的小姑娘了，她还是定定的看着他，学他的样子也把手撑在桌上，然后用自以为很迷人的微笑说，我看上谁也不会看上你啊，你看你自恋不说，还天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她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眸在那一瞬暗淡了下去，但立刻又恢复成原来的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说，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说完就又趴下去了。云溪的心好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在下沉、下沉…那一天云溪的心就像空了一块，她后悔了，后悔对他说了那些话，怪自己不够勇敢，可是她终究是不愿放弃这个在他身边的机会。她觉得自己是那样普通，初晨是不可能喜欢自己的，说了也许连现在这种淡淡的美好也会失去，就这样吧。那天以后，他们还是和平常一样，有时开开玩笑，有时互相讨论问题，有时云溪会去看初晨打篮球，她觉得他打篮球的样子很好看。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们是好哥儿们，没有人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或许他们真的是不像一对吧。那时候的云溪头发很短，像个假小子，因为夏天不喜打伞，皮肤晒的黑黑的，但很健康，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瘦长的身板，很单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了。因为这个，初晨老嘲笑她的身材，怎么看你都不像个女孩子呀，前面后面都平淡无奇。她听了，假装生气的用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爆栗，说，要你管，掩饰着心中的失落。可是回到家，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瞧，然后失落的盯着自己看，想老天真是的，给了自己一个女生的性别，然而对女生该有的特性却给的那么吝啬。那时候同班里的女生大都出落的整整齐齐了，带着青春的气息。云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奈的摇摇头，倒头便睡了。

时间就这样匆匆过了，高二文理分科，初晨选了理科，而云溪因为理科太差，在父母和老师的建议下选了文科。为了这，她失落了好久，她可能很难再见到他了，他说不定会有一个很漂亮的同桌，可能很快就会忘了她，这一切假设都那么让人难过。而事实是初晨的同桌是个男生，还是她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柳云浩，这一点足以打破之前的种种消极的假设了。柳云浩对于云溪来说是上天赐予的一份美好的礼物，她每天晚都会和他絮絮叨叨一些有的没的事，不过柳云浩倒是很乐意。也不是他没事做，而是觉得这个像她妹妹一样的女生真是傻得可爱，在他的生活中划下了重重的一抹色彩。所以，她的心事他当然知道。所以，他和初晨同桌也说不上偶然。不过他与初晨的个性倒是相似的可怕，互相便有了种英雄惺惺惜惺惺的意思，所以很快他们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他们就像三剑客一样，形影不离，一起学习，一起出去旅游。只是谁也不曾说过那个秘密，云溪喜欢初晨。

时间飞逝如流水般，很快他们就进入了高三，各自为自己的学业而忙碌。云溪很害怕，害怕自己赶不上他们的脚步。所以她真的可以说是拼了命的在学习，每天早早就起床背书，晚上学习到十二点，就连周末他们约她，她也不去了，她只想尽可能的靠近他们，只要不要太远就好。高中的她骨子里刻着深深的自卑和倔强。幸运的是所有的付出总是有回报的，云溪的成绩开始上升，一直到后来可以稳居年级前十。这期间，柳云浩时不时像个女人似的在云溪的耳边念叨，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要太辛苦之类的话。他是真看不下去她为了初晨这样拼命，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很多次，他真的很想告诉初晨那个傻女孩的心思，但他知道他不能。有一天，初晨发了一条信息给她说，这周末我们三聚聚吧，好久不见，还挺想你呢。云溪的心开始躁动了，他是说想我吗，他会吗？即使不是，她也愿意相信是真的。她回复他，好。那个周末他们一起去了ktv，他们喝了点酒，唱了很多歌，说了很多的话，约定好了以后至少要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云溪最喜欢的是初晨唱的那两首，校服的裙摆和突然好想你。她觉得那两首歌中隐藏的伤感与她的内心是如此契合。

很快的，高考便如期而至了。高考那天雨下的很大，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有一份沉重。在进入考场前，初晨抱了抱云溪，好好考，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很香。她在那一瞬间觉得鼻子好酸，眼泪就要决堤而出了。没有经历过暗恋的人也许根本无法理解此刻云溪的心情，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沙漠中走了好久好久终于看见了绿洲的那种感动。她点了点头，对着他灿烂一笑。当最后一科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所有的学生都涌向考场外，他们的父母就在门外守候着。有的人拉着父母的手蹦蹦跳跳的回家了，有的人则抱着父母很伤心很伤心的哭着。云溪打着伞看着雨中的这一幕幕场景，这才是青春该有的场景，充满泪水与快乐，她想。终于她看到了远处焦急的爸爸妈妈，她笑着朝他们走去，用尽力气深深的抱着他们，因为她知道这一天是特别的，对她，对她的爸爸妈妈。就连爸爸妈妈问她觉得怎么样她也不说，她只是将头深深地埋在妈妈的怀里。他们以为她没考好，于是爸爸摸摸她的头说，没事，爸爸妈妈知道你很努力，没考好咱们明年再战。其实她的心很平静，她不觉的自己考得很差，应该是正常发挥。

那天晚上他们三聚在柳云浩家喝了很多酒，谁也没有提成绩的事。云溪才喝了几瓶就倒下呼呼大睡了，初晨和柳云浩后来干脆就直接坐在地板上喝了，直到柳云浩也睡了。初晨摇摇晃晃的走到床边，看着熟睡的云溪，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他说，傻丫头，知道吗，喜欢了你这么久，你呢。而这些，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有时候他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但他不确定，他和她一样，害怕被拒绝后的疏离。

在分数出来前他们挥霍着他们史上最放松最美好的假期。他们一路向西，去了许许多多他们曾经梦寐以求的地方。最后一站是在丽江。而那个时候云溪的头发已经长到及腰的位置了身体也在高中的三年发育了不少，总之，现在的她已经从一个假小子晋升成了一个由内而外都散发着少女气息的女孩，连柳云浩都惊讶于她的变化。丽江的晚上很美，到处都挂着小彩灯，不像城市里的灯火辉煌，它自有它的静谧，就像他它几百年前的样子，古老，神秘。那天晚上柳云浩找他的同学去了，所以那晚初晨带着云溪在这个古老的小镇上四处溜达，时不时会有一阵小风，特别舒服。他们就这样肩并肩地走着，享受着这个小镇的美好。初晨转头看见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的心动摇了，他想让她知道他的心情，隐藏了这么多年的心。在路过一座桥的时候，他停下来了，云溪转过身，累了吗，她问。初晨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他伸手将她揽到自己怀里，他想过她会挣扎，或许会推开他，骂他流氓，可是他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只要她知道他的心。但她没有，她静静地任由他抱着。云溪的手轻轻地颤抖，这个拥抱来的太突然，却又姗姗来迟。终于她抑制不住，任由眼泪一颗一颗滚落。初晨听到她的啜泣声，他放开了她，以为是自己的莽撞伤害了她。他慌了，用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说：“云溪，对不起，我。。。这么久了，每次见到你，我都好想告诉你，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我不想再继续以朋友的身份站在你身边，保护你。你到底明白吗？”云溪用手擦干脸上的泪痕，走上前，用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她安静地伏在他的肩上，她说：“傻瓜，我怎么可能不明白呢，我以为你明白我的心，这三年我真的好害怕，怕那一天你会告诉我永远不想再见我。”她的心中有前言万语要说，她想向他诉说这三年来自己所有的努力和想念，自己有多爱他，可是有些事情觉得比天还大，想说出来，在出口的瞬间才发现语言是多么苍白无力。初晨紧紧地搂着她，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三年，他们终于明白了对方的心，走到了一起。时间似乎就这样停留在丽江了。

云溪看到窗外的灯光渐渐暗淡下去，心里的刺痛感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将身子蜷缩在这个小摇椅上，用被子裹住自己，哭了起来。她想起这样相爱的他们终究还是走向了互相折磨，然后毁灭。

云溪和初晨如愿在北方的同一座城市里上大学，然而柳云浩却去了最南端的一座城市。他说，他追寻的东西在那里，然而云溪不知道那是什么，她觉得很失望，但能和初晨一起她觉得很幸福。大学的她更依赖初晨了，一天见不到他，心情就可以跌落到谷底。爱情里，若一方太过依赖另一方而失去了自我，那么这段爱必将充满折磨和眼泪。然而他们各自的学业依然繁重再加上初晨在外做兼职，一个星期能陪她的时间只有短短几个小时，每次见面初晨没呆一会儿就急匆匆地走了。敏感如她，她渐渐觉得他不再爱她了，对她不再细心，不再有耐心。几乎每次见面的结尾都以她生气结尾，她变得不再讲理，歇斯底里，因为她开始害怕，她觉得要失去他了，她不是没有朋友，可是失去了初晨的世界显得那么孤单。可是初晨不懂，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一次次将自己给她的心摔得粉碎。

星期六，初晨去云溪的学校找她，他站在学校他们每次见面的小道上等她，秋天的树叶在空中飘着，落了一地。他远远就看见她了，身子还是那么单薄，及腰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很美。尽管每次都吵架，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见她。他就那样站着，看树叶调皮地落在她的黑发上。她走近了，初晨张开双臂，云溪会毫不犹豫地一头栽进去，感受他带给她的温暖，这样的温暖只有他能给。初晨会等她说完所有不着边际的话，然后温柔地轻轻亲吻她的额头。然而只一个小时，初晨便急着要走，原因是和室友约好去买电脑。云溪很难过，因为她还想和他多呆一会儿，而他却一刻也不想停留。她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如果你真的爱我为什么就不愿和我多呆一会儿呢，我就那么让你厌烦吗？不爱那就离开啊，我再也不要忍受这样的日子了，我讨厌去猜测你是不是爱我，讨厌每天都在期盼你来，讨厌你每次的突然离去，我很孤单，你知道吗？”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忍不住就哭了。她越来越讨厌自己了，她越来越不像原来的自己了，从前那个默默看着他的云溪已经消失了，现在的她只想占有他的生命。初晨的心像被人紧紧攥住了，他很难过，他不想看她流泪，不想看她难过。可是他不知道怎样她才会相信他。他紧紧把她抱在怀里，亲吻她的嘴唇,他说：“从告诉你的那一天起，我从没想过要分开，你是那个在我生命中留下印记的女孩，是我一眼就认定了的，相信我，好吗？。”云溪知道留不住他，冷冷地说：“你走吧。”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因为她真的觉得受伤了，她始终无法在他身上得到同样的爱。云溪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走到图书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窗外的阳光洒在桌子上，图书馆很安静，大家都认真的学习。她打开带来的小说，翻开书，戴上耳机。也不知道是因为情歌太伤感了还是小说里的句子太让人心碎，泪水突然就溢出了眼眶。她慌乱的将书覆在面上，静静的，世界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晚上她洗脸的时候，洗着洗着眼睛就酸了，她用手将泪水抹开与脸上的水混在一起，然后对着镜子咧开嘴，她想，那应该是她最难看的时刻了吧。爱情永远是最伤人的，一个眼神一句话都可以将一个无坚不摧的人瞬间打入地狱，何况云溪这个内心脆弱、敏感的女孩。她的内心终究是崩溃了，而他，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崩溃，无动于衷。他是不能，抑或是不愿，她不知道，只有他知道。她感受不到他的爱了，尽管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她的希望在一点点消失，失望越来越填满她的心。很多时候她在路上走着走着就哭了，在图书馆里看书眼泪就毫无征兆的掉下来了。她越来越爱哭了，她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千疮百孔。每晚，初晨都会给云溪发消息，问她一天过得怎么样。可是这样的问候并不能让她感受到一点温度。她渐渐意识到要失去自己了，她的世界要崩塌了，她必须解救自己。而解救她自己就必须放弃初晨。她在游移不定。她还爱他，可她也不想失去自己，她恨透了现在的自己。她打电话给柳云浩告诉他自己的决定，柳云浩说：“初晨是真的爱你，不要在这么疯狂下去了好吗？你必须理智一点，看清楚自己，也看清楚你们的感情。”说完就挂了。云溪知道她必须找回自己。在初晨再一次来找她时，她终究是说了。初晨就那样看着她，他的眼圈红红的，像只发狂的野兽，他紧紧的抓住她的手臂。“我只想找回自己。”她挣脱开他的手，像以往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的心似乎被撕裂了，她再也无法拥抱他了吗，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然而，它真正的发生了。她一直都只在乎她的心，她忽略了他的心也会痛，只不过，过了很久以后云溪才意识到这一点，然而，她没有机会向他说抱歉了。

再没有后来了，云溪再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初晨的消息了，直到现在。即使是柳云浩，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他就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原来，他真的只是她生命中的一朵涟漪。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了，云溪把自己沉浸在黑暗里。她终于明白，没有了初晨的云溪才是真正失去了自己。而这座城这么大，大到她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了。她闭上眼睛，她看见自己又回到了那天，一步一步走近他，而他，就坐在那里。

太年轻的我们总以为自己是爱情的殉葬者，为了爱情奋不顾身，倾尽所有，而其实我们始终爱着的是自己。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经历着一次次的分离和伤痛，只为了遇见那个让我们真正明白爱的人。时过境迁，终于明白，多年以后你还在我身边便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