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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里的邻居

推荐人:罗天利 来源: 阅读: 1.66W 次

最近她已经来三次了,都是大雨过后,清凉又安静的时候。

井里的邻居

快三十年了,她怎么会又出现了呢。当年我28岁。单位分了我一套公房。是8510军垦撤走时候留下的。矿里接收后就分给我们职工了。

房子离单位有点远,要走40分钟吧。还要穿过二十分钟路的玉米地。每晚回去都看见那几栋很旧的砖瓦房在小山丘的南坡上。心情也跟着孤零零的寂静起来了。

我住的最前排的那栋房子。直接可以看到沟壑、大地,还有很远很远的山脚。那里也是一样孤零零的几户人家。我常常站在窗前遥望。尤其是夜晚,心中有种对另一个世界的好奇心,好想探究那遥远的生灵。这里真的能让你感觉身处世外。也许是那遥远的灯火总是一闪一闪的,像老人讲的鬼火。

其实那时候我就开始写作了。记得在创作一部中篇小说(路的交点)。

我是单位业务骨干、技术天才和优秀管理干部。这是矿领导给带的高帽,太沉重了。我天性单纯,经不起人际关系带给的压力,得了神经衰弱的病。

我不喜欢拉窗帘。关灯后,如果没有星月的陪伴,我会感觉更孤单。我还习惯在床上写作,困了就直接睡了,偶尔半夜醒来还会继续写。每次夜晚闭上眼睛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身处另一个世界,无风无雨,幽静暗淡。

那天我累了,靠着床头上。开始还看着窗外的星星,渐渐的就模糊了。我想拉上毛毯躺下睡觉,然而从星月移回来的眼睛,却看到一个人在客厅门缝那儿偷偷的看我。当时还停电了。我想点着蜡烛看清楚,是不是我出幻觉了。但划了几根火柴都没划着。就在这时候,她竟然走了进来,直接走到床边。我吓晕了,把头埋进毛毯里,浑身发抖。

我能感觉她就在我床边站着。我全身瘫软不能动,紧紧的闭着眼睛。

好久她说:“往里点儿,我也躺会儿。”感觉她还推了我一把。我背对着她,往床的那边蠕动着,她躺下了。

又过了一会,她说话了。她说了什么我大都忘了。好像似心疼我一个人寂寞孤单,经常在窗外偷偷的看我。这一刻我倒是不孤单了,我吓懵了,吓傻了。

她很温柔,说了好多让我温暖的话。渐渐的我就不怎么怕她了。人都是这样,不能宠的,有人宠就胆儿大,我竟然转过身来看她。

她倒是很规矩的平躺在我右边。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天花板。窗外的月亮照的屋里很亮,让我看得一清二楚。她微胖,不到一米六的个子。有两个短辫子,辫子很粗。穿一件绿色大翻领的格子上衣。蓝裤子,拉带儿的黑绒平底鞋。没脱鞋就整个身子平躺在我的身边。不过她全身都很干净。我半卧着看她,感觉她有些亲切。

有亲切感了,便也主动了些。我问她:“你家在哪儿啊。”她有些忧郁的说:“东大井。”然后她就那样躺着,不动也不说话。面容有种忧郁的温柔。

我越来越主动跟她说话,主要是她很温柔。聊多久都忘了。最后她说:“不早了,该走了。”说着就起身。还没有全直起身体的时候,她手按着床转过来面对着我哈下腰说:“跟隔壁的老孙家说声,他家今年会有大难。”然后起身就要走。

我可能是被她宠的,一点都不怕她了。跟她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如果是你想害人家,我就告诉他家老二儿。让他用炸药炸了你家。”这时她刚走到门口。突然停下来了,转过身来稍有严肃的看着我。无奈又严峻的走回来,到我床边俯下身子。此刻我才有点害怕了,感觉自己有点多事儿了。她两手按在我两腿外边,脸对着我的脸,看得出她已经很生气了。我尽量装作不怕,也看着她。只一会儿,她便直起身来说:“不早了,我真的该走了。你别告诉任何人我家在哪儿住,我保证老孙家平安,好不好。”在她温柔的恳求下,我乖乖的点点头。她像对一个不懂事儿的孩子一样对我说着,摇摇头走了。

我听到了公鸡打鸣的声儿,浑身那么一震。猛然一看,天快亮了。急忙看看表,后半夜三点多,还不到四点。东北的夏天很早天就亮了。我感觉浑身冰冷,百分之百是吓的。

好不容易熬到快 五点了。我急忙去敲孙家老二的窗户。人家都还没睡醒呢。老二儿给我开门,我直直的走进他房间。老二儿看出我是有点问题,也没多问,就让我坐炕沿儿边,又给我倒了杯热水。我木呆呆的坐了一会儿,老二儿又回到被窝里。

我昏昏沉沉的问老二儿:“东边有没有个大井。”老二儿漫不经心说:“道对面倒塌的破房子里就有个水井,以前是锅炉房。”

老式锅炉房里都有水井,这个我知道。他这么一说,让我浑身一颤。我又问:“井里面死过人吗。”老二儿有点清醒点了,最起码眼睛睁开了许多,看着我说:“那可不知道了,我也不比你早搬来多久。可以问问兵团的老住户,他们肯定知道。”

老二儿平时就愿意联系人,说认识一家老户,是兵团退休的老职工,就老两口儿。于是我就呆呆坐着,等天大亮,好去人家打听这事儿。

七点钟刚过,我们就敲开人家的门。兵团没有几户人家留下来。留下来的是几户退休的老两口。这样的人家不常有人来串门儿。因此对我们也就挺热情的。也感觉我们肯定有事儿才这么早来。

他们家也刚刚叠好被子。老年人起的能早一些。大爷在炕上盘腿儿坐着。四腿儿小炕桌上的茶缸子里,飘出了茉莉花的香味。大娘已经开始在厨房生火做饭了。

老二儿是个直性子,直接就问大爷:“锅炉房的井里有没有死过人。”大爷一听问这事儿,一点都没有奇怪的样子。好像还来了点精神头了。稍有兴奋的说:“死过一个女知青,上夜班的。早上去接班的找不到人。那天全大队都出动了,最后在井里找到的。人都已经泡的不像样儿了。

大爷看出我很不舒服,也感觉到是我遇上了什么事儿。热情的让我坐炕上。老二儿接茬问那女的长的什么样儿。大爷指了指他家相框说:“最大那张集体照片上有,最左面的那个女的就是。”老二儿忙走过去看。看了一会就对我说:“你过来看看是不是这个人。”我晕晕的站起来,走路像漂浮着一样的过去了。当我定睛的时候,差点昏了过去。幸亏老二儿扶住了我。我被扶着走回炕边坐下。老头看着我问老二儿:“他怎么了。”老二儿虽然胆子大,但这事儿的突然被确定,也让他有点胆突突的。他有些沉重的对大爷说:“昨晚他看到她了。”然后我俩就都不说话了。

老头喊大娘:“快拿两个杯子来,给两孩子倒点水喝,孩子可能吓坏了。”

人在惊恐到一定的程度的时候,眼泪会不自觉的流出来。大娘在外屋都听到了。可怜对我们的说:“别怕孩子,她不是恶鬼,是个好鬼。”

好鬼这个词儿,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过的。大娘说:“那井是水泥筒子的,十几米深呢。有过几次了,小孩儿掉进里面都不沉底儿。都是听到叫了很长时间才发现在井里。”

老二儿跟她聊上了。好奇的问:“不是说横死的鬼,拉到垫背的就能投胎吗。她不想投胎再脱生了吗。”大娘说:“也不都靠拉垫背的投胎。多做善事也能投胎。”

老二看我实在是打不起精神了,就跟人家告辞了。走到门口的时候,我还听大爷高声说:“孩子别怕,她是个好鬼。”那声好我很模糊,倒是那个鬼让我浑身又是一哆嗦。

我搬回了职工宿舍,再也没敢去过那里住。后来老二儿说,他用水泥板给盖上了,留了个缝儿。还给烧纸了。因为我说过那个鬼姐姐被我逼迫答应保孙家平安。他们一家人像敬祖宗一样,逢年过节都给烧纸。

这几天,不知道是幻觉还是当年的大爷大娘的不灵,还是她积累的善行不够。她还没有投胎。又看到我很可怜,这么远来看我这个老邻居来了。

如果鬼多做好事儿就能投胎的话,我真的希望她很早就功德圆满了。好鬼也应该有好报啊。真不想她一直在那小山坡上,每晚都偷看那些人家暖和和团圆。

好多天没有阴天下雨了。如果她在来问问她:“真是你吗,快三十年了,你还没老。

很多人还活着,但没人愿意提到他。有些人早已经不在人世了,但她的故事却一直在发生。她就是我一直保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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