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是我最好的朋友
一
死神很忙，这我知道。
可是我真的很想告诉他我刚刚得出的结论。
我生病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大概是一种开心不起来的病吧。
对，我觉得我有必要解释一下，死神是我最好的朋友。
为什么是最好呢?这也是我刚下的结论，在我舍友急急忙忙丢下我出去找男朋友后得出的结论。
我跟我舍友说：“我觉得我生病了。”
她问我，“身体不舒服吗?”
“不，我觉得我的灵魂生病了，它开心不起来。”
“哈哈哈哈哈，可能你的灵魂需要java的治疗。”
她晃晃手中的java教材，装进了书包里。
我知道她的男朋友正在楼下等他一起上自习，或许我也该学学java了，准备要考试了。
“你或许可以出去晒晒太阳?今天阳光看着很好，说不定就开心起来了呢。”
临行前她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寝室空荡荡的，舍友床边的小猪佩奇好像在对着我笑，我也试图扬起嘴角对它笑一笑。
可是刚扬起嘴角，我便觉得这个表情只是脸部肌肉的活动，心中更显得空落落。
或许眼睛也要弯一下?
我扬起嘴角，眼睛弯弯。
真像个小丑。
这个表情的无意义让我更想见到死神，我要告诉他我的结论，顺便再告诉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是他总是很忙，不是我想见就见的，这一次，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等等吧。
二
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也在赶业务。
那天风很大，我一个人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月亮的清辉随海水摇动。
“老妹，你让我歇一歇行不行?虽然我的服务是免费的，但也不能被你们人类这样无限的压榨劳动力啊。”
我的身后突然传来说话声。
“累死个神了。你们人类真会享受，那么好的景。”
他说着，把手中的镰刀扔下，在我左边坐了下来，伸懒腰。
月光下，那把镰刀发着冷光，他的黑色斗篷随着风一抖一抖。
“原来真的有死神啊。”我轻叹出声，有些震惊却丝毫没感到害怕，只是像突然发现了一个秘密一样。
“怎么?不然你以为呢?没有我们死神，你们人类会自己走到天堂或是乖乖进入地狱?”
“还真的有天堂和地狱啊。”
“当然有啊，不过我现在不想解释，不要说话，让我休息一会儿。”
“好吧。”
他躺在礁石上，帽子遮住了一张脸，看不真切。
虽然还有很多想问，但是他看起来是真的累了，我便也不再开口。只一人看着远处忽闪忽闪的海上浮标。
“我也不知道你该去天堂还是地狱，要经过检测才知道。今晚我是不会带你的，已经有要带的人了，而且别的死神也没有闲空。”
“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一清二楚。”
“你平时都干什么?”
“给你们人类的灵魂指路，提供帮助。怎么说呢，就好比你大一时，你的辅导员做的那些工作，他们教你们怎么适应大学生活，而我们负责教你们怎么适应死后的生活。”
“我还以为死神会是阴森恐怖的呢。”
“别提了，我就是个鬼畜。”
似乎看出我的疑惑，他又继续解释。
“你们人类社会是社畜，我们是鬼畜。虽然是个神，但我们觉得叫鬼畜比神畜更显悲惨。”
“你们?我还以为死神只有一个呢。”
“可拉倒吧，你们人类有60亿，我们死神才20万。唉，真不知道我要是过劳死了，有没有死神的死神过来收我。我今天可是加班了三个小时啊。”
说着，把手往上一抬，做出三的动作。
三个手指都是骨头，细细长长。
“来了。”
他坐了起来。
我的右边坐下了一个人。
“你和她，今晚我只能带一个，你们商量一下?若商量没结果，我还是带她走，她先选的服务。”
来的那人是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但穿着校服，应该比我小一两岁。
“为什么?”我看着她，低声问出三个字。
“我奶奶死了，我答应过她高考完后陪她回家的，可她没有等到那一天。”
她停了下来，低下头，肩膀抖动起来。
“明明高考前三天我们还打过电话，她怎么就走了呢。她就不愿意等等我吗?她还说高考要给我打气的，她骗我。”
她不再说，开始失声痛哭。海风阵阵，吹散她的哭声。
我没有说什么，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我知道，这个时候，语言苍白无力。
陪着她的，只有我满脸晶莹的泪水和止不住的鼻涕，我太能理解这种疼痛了。
“打电话的我，也能听出她声音里的虚弱，我却只以为是她的感冒没有好，我就是太蠢。”
“我们总是以为小说中的情节不会落到自己的身上。”我笑了起来，不知笑她还是在笑自己。
“那约定好的事情无论怎么样都要一起实现。”她没有了哽咽，仰着头看向月亮。
我看着她，月光映出她脸上泪水的痕迹，之前的悲伤好像被风吹走，只留下淡淡的安详。
“生活中不是还有很多美好吗?你奶奶也一定不会同意你以这种方式和她见面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是这么想，但是她表现出的安详让我有些不安，我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应该要说些这样的话。
她没有回答，只是对着我微笑。
我没有再和她商讨，如果这个决定能让她始终微笑，那我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死神把她带走了，我又回到正常的生活。
本来以为作为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人，我一定会被警察和各方媒体纠缠不清，但很意外，这个城市和往常一样平静。
“虽然劝导别人的技术还有待长进，但是想法很正确，别忘了也常常这样劝导自己。”
这是死神走之前对我说的话，既然他能知道我脑子里的所有想法，那他也一定知道我的秘密。
他还说，一个死神得负责刚到那个世界的新灵魂一周的生活。最近某地区出现了山洪，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目前他的手上，已经有十个灵魂了。
他真的很累，希望我能再撑一会儿，让他忙完这段时间。
好吧。
三
再见他，是某个下午。
昏暗的寝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室外的风声和楼下路过人的谈笑声蹂虐屋里的安静。
我躺在床上，盯着帐顶，睡不着，后脑绷得很紧，彷佛有一根筋在紧紧地绷着，随时崩掉。
刚考完电路与模拟电子技术，室友都出去庆祝考试周的结束了。陪着我的，只有脑中这几天熬不完的夜和写得乱七八糟的考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上了大学之后的我会变成这样子，别人轻而易举就看懂的知识点，我怎么学都学不会。
“干嘛?这才几天啊?累死了。”
我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不，准确来说，是一个神。他毫不在意的躺在了我的身旁。
“我睡不着，脑袋总绷着。”
“那就别勉强自己啊，睡不着干嘛要睡。”
“可是我已经通宵好几夜了，不睡的话我怕身体吃不消。”
“然后呢?怕猝死?可是你因为睡不着的痛苦已经把我叫来了，有差别吗?”
我没再说话，他说得很有道理。
“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和你说那么多吗?一般人我都是直接带走的，但是你，我却愿意聊一聊。”
“为什么?”
“不告诉你。”
“……”
“待会儿我要去接一个老太太，本来她应该还有十年的阳寿的。”
“那为什么?”
“十年前，她用了一种巫术，只要她走失的孙女能过得幸福，她愿意折去十年的阳寿。”
“那她怎么能确认她走失的孙女过得幸福呢?”
“十年前，她在家里做完法，便踏上了寻找孙女的路。十年来，靠打零工，乞讨，她把全国大大小小的城市都走遍了。”
“她们的家人呢?不管她们吗?”
“老太太家是农村的，小女孩被外乡人拐走了，他们动用所有手段还是寻不到人，也再无力激起什么水花。靠外界的帮助得不到什么结果，老太太也不认，天天在家念着人类听不懂的咒语。咒语停歇几天后，她就失踪了。村里人都以为她疯了，也没有管她。就在昨天，有一个小女孩，在她的碗里放了五块的零钱。”
“那是她走失的孙女?”
“是的，她提着小提琴，穿着可爱的小裙子和圆头小皮鞋。对着老太太笑了笑，就走开了。”
“老太太为什么不和她相认?”
“老太太的儿媳妇，在她出走的那一年，生了一个男娃娃。而她自己，只是一个乞讨的老婆子。所以她不能上前，也不能和她说话，只是看着小女孩的背影，看着她开心的走向她的‘爸爸妈妈’，泪流满面。”
“那这个老太太十年的阳寿去哪里了呢?折去她十年的阳寿，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她会成为死神，免费工作十年，工作期满，才能投胎转世。”
“那你……”
“每个死神心里都放不下的东西。”
“你的故事又是什么呢?”
“哪有那么多的故事?一个还不够吗?你就说让不让我休息吧，好好活着，让我歇一会儿。”
“好吧。你走吧。”
“走啦，万一我被发现在这里偷闲，会被扣工时的，我得趁着地球环境还好赶紧投胎。”
“带走我，不就增加业绩了吗?”
“业绩按时间算，又不按灵魂数算，再说了，我一般都喜欢跟有故事的灵魂度过那一周，你连执着的东西都没有，不是本死神的菜。”
话毕，死神的身影已消失于空中。
“怎样才算有故事啊。”我对着空荡荡的寝室喊。
“你愿意成为死神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中传来这么一句话。
愿意成为死神的时候?
成为死神也没什么不好啊，哪有什么愿不愿意的呢?
四
认识死神不久，我遇到了一个可爱的男孩子，也渐渐的忘记了成为死神之说。
当时在上《西方文学史》的选修课，铃响过后。
“同学，可以借过一下吗?”
没敢看清来人，我低着头，匆忙站起。
他挤过，在我座位旁边坐下。
“笔记，可借?”他凑上。
不属于我的气息萦绕周身，我的脸和耳朵都很热。
“嗨。”见我没回应，他朝我一笑。
“可……可以。”我连忙低下头，盯着笔记上的字。
“谢谢。”
就这样，我的生活多了一个阳光男孩的笑声。
想到那一段时间，心中还是止不住颤动，或许那应该是我高中毕业后最快乐的日子了吧。
但是也是那一段时间，我也更明白的看清了自己。
或许就像他最后说的那样吧，我总是喜欢生活在阴暗里。无论是什么事情，第一反应都是最坏的结果，从来没有给他带去正能量。
他说，生活中，总要有太阳，他累了，不想再当太阳了，他感到挫败，怎么都驱不散我的阴霾。
他说，他以为所有女孩子都是欢乐可爱的。
或许，我就是那一个例外吧，或许，我就是那种给别人带不来快乐的人。
“不，你不是，这不是你的错。”
黑暗中传来了说话声。看来，死神又回到我的生活了，我没有想到，第一个安慰我的竟是他。
“可是这不是他的错，他已经尽力了。”
“那也不是你的错，谁都没有错。”
“那怎么会变成这样。”
“都怪这操蛋的生活。”死神的声音突然变得暴躁，“不是说只要有牺牲快乐就会重新回来吗!”
接着就是死寂一片，他走了。
没听懂他最后的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为了我这么生气。
只知道，选修课早就结课了，我和那个男孩子不是同一个专业的，生活中很难再有交集，我又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
五
其实我也不是从一开始就一直是一个人。
刚上大学的我，和每个大一新生一样，忙着和舍友打成一片，忙着在各种部门各种社团结交新好友。
虽然感觉不是很对劲，但我以为这是每个大一新生都会经历的情感波动。为了合群，我们不得不去假装感兴趣，不得不去假装激动大笑，不得不去假装对每一个人都没有意见。
直到有一天，我的舍友，玩笑话一般的，把我的面具揭开，把我的假装戳破。
“我觉得你笑得好假呀。”
“啊?”
“开玩笑啦，只是你笑得太大声太夸张啦。”
是啊，是真的假，何必呢。
我再没有假装，只觉生活索然无味，原来我高中拼命三年换来大学生活是这样子的。
也常常想，如果我再继续假装下去，会不会也把我自己也骗了，也就真的开心起来了呢。
但生活就是这样，以前看现在，有千万种可能，而现在，只有一种可能。我连假装也不会了，我开心不起来。
六
果然，年纪大了，就喜欢回忆过去。不过也不知道死神在忙些什么，这么久都没来。
没关系，再等等吧，或许还能讲讲他的故事。
他的故事我套路了多少次都没有套路来，却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不请自来。
当时已入深秋，校园里的银杏金澄澄的，很美，却又给我一种无声的绝望感。
它们是因为要消逝了才美还是因为美才消逝的呢?
“无论是怎样，他们都美过不是吗?”他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真是难得的机会，很少见过他有闲空的。
“最后还不是都要消逝……又有什么用呢?”
“我是为了一个女孩子。”他猝不及防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啊?”
死神要讲他自己的故事了。
“还记得上次那个老奶奶吗?其实我也学习了那种巫术，用了我十年的阳寿换我心中的小女孩开心快乐起来，第二天我就被车撞死了。”
我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讲下去，空气沉寂了一会儿。
“没啦。”他语气轻松地说道。
没想到故事结束得那么快，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不是可以问些什么问题。
盯着头上的银杏叶子，她们经过阳光的折射后更显出生命的健壮，彷佛永远也不会掉落。但一阵风过来，还是带走了几片叶。
“你们是好朋友吗?”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从小一起长大啊，我也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但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收到很多他的来信，我一封没回。
我们是邻居，青梅竹马，可以这么说。
初中的我调皮捣蛋，也不爱学习。如果不是他，估计我都上不了好的高中。作业他帮着我写，闯祸他帮打掩护，我仍天天都对他很嚣张，大道都要横着走。
高中的日子也很愉快啊，毫无痛苦。我像脑子开窍了一样，成绩自己搞上来了，不再需要他的帮忙，但我们的相处模式变成了吵架，今天吵这题，明天吵那题。吵着吵着，两人的成绩又上了一个等级。相约了同一个城市，同一所大学。
高考前几天，我奶奶去世了。他们都知道，却瞒着我一个人。
自称最懂我的他，也跟着他们瞒着我。我和奶奶的约定，也只有他知道。
奶奶小时就被人贩子拐卖远离家乡，虽然新家庭对她如亲女儿，但她仍对原家庭念念不忘。
她害怕自己如果表现出一丝想逃离的意思，就会被打断脚，像隔壁村那个被拐卖来的女孩子一样，所以她每天，都活着像没有过去一样，假装开心快乐。
长大了，嫁给我爷爷后也仍没有机会去寻找自己最原本的那个家，生活中的各种压力让她无法抽身。
她老了，儿女们也不把一个七十老太怀念七岁以前的家的感情放在心上。只当那是老年人的矫情，哄哄几天就过去了。
只有我，能感受她那一辈子的坚持和执着。想打着高考旅行的幌子，带她一同寻找困扰她一辈子的感情。
现在想来真是搞笑，老家办着葬礼，而我却在那几天沉浸在准备毕业的快乐中。
高考成绩出来，我瞒着所有人，报了离家最远的城市，当然，也没有遵守当初和他的约定。
我要逃避所有人。
“你怎么了?”
“干嘛，死神觉得故事太凄惨哭一哭不行吗?”
差点忘了，原来我不说，他也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都不悲伤了，你还矫情起来了。”
他的故事没讲明白，我倒是讲起自己的故事来了。死神的故事应该挺感人的吧，可惜他没有给我过多的透露。
突然有点想李泽了呢，那个和我从小长到大的男生，好久没见面了，不知道他有没有谈恋爱，是不是还经常回家，会不会也在某一瞬间想起我。
他好久没有给我寄信了。有半年了吧，认识死神前一天收到的是最后一封。
死神怎么还没来，这回等他的时间比往常的还要长，在等我回心转意然后偷懒吗?真不知道他们老板是谁，员工这么不认真工作也不扣扣工资。
好吧，我也知道他也是为了我好。
他知道我和奶奶的事，所以那一天才会以那种方式来和我见第一次面吧?才会和我讲那个老太太的故事，才会鼓励我找执着的事情吧?
但是很遗憾，我没有达到他的期望，不是我不想，只是我找不到兴趣，开心不起来。
七
窗帘背后有些动静。
死神来了，这回不想听他讲故事了，该轮到我讲了吧，我要讲上一整周。
只有一点遗憾，我没有想成为死神的理由。
不说啦。
后续
女生十舍有人跳楼，黄乐怎么也没想到是一个小时之前还和自己谈话的舍友。
她颤抖着，把摊在桌子上的笔记本交给了警察。笔记本上的文字让她害怕，难道孙洋的世界里真的有死神吗。
作为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人，她被警方传唤了很多次。但她和其他舍友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没听过孙洋讲过她大学以前的事，也不知道她是否患有抑郁症和臆想症。
只是常常看到孙洋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神游一般，不受任何干扰。
对了，她知道，孙洋根本没有上过《西方文学史》的选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