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大乾坤

程大宝是我们这个小小镇子里顶顶有名的大酒鬼，他没有一天不喝酒，没有一次不喝醉。你每次见到他，他都喝得醉醺醺的，酒气熏天。他不只能喝酒，还特别能吹牛，喝醉了的时候吹牛吹得尤其动人。他从不去大酒店，只在路边那种用竹杆和布临时支起来的小摊上喝酒。他也不是从来不去酒店，有时候也会去的。

有一次我就看见他在一家酒店喝酒。那家酒店是一间拆迁房，墙上用白灰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酒店里的地面比路面低了有一尺多，进酒店要下好几个台阶。里面光线很暗，也很潮湿。在这里吃饭的多是农民工。大家光着膀子，一边喝酒一边“俩好俩好”地划拳。程大宝喝酒爱独酌，他总是在一个角落里自斟自饮，看上去都有点文静了。可是一喝完酒就不行了，没有离开酒店就开始吹起牛来了。

他常跟人说他小时候看见龙从天上掉下来了，他还揭了一片龙鳞呢。后来他把龙鳞送给了一个修脚的。他说要是留到现在，少说也能值1亿。他还说他亲眼看见有一年刮龙卷风，天上掉下一大块肉。他说他5岁就能喝两瓶茅台了，他是天上的酒神投胎的。有一次他跟另一个酒鬼王大胖子两个人对着吹，吹到后来就打起来了。

那天正下大雨，他俩扭成一团，在地上滚，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满身是泥。他被别人扯着回家，走到一条很深很宽的水沟旁边时，他说：“哥们，您瞧吧，我给你就像那兔子似的，一步八个垄沟地跳过这条大水沟。你信不？”说着他后退了几步，然后大喊：“一、二、三……”就朝着水沟猛冲过去。跑到沟边，他看见沟那么宽，那么深，虽然喝醉了，他也知道打怵。但是为时已晚，他想停却没有停下来，直接滑进沟里，在没膝深的泥水里像一头猪似的滚来滚去。

他的钱都喝酒花了，工资不够用，每个月都举债。一到下半月，所有的熟人见到他立马就躲开。躲得慢了被他追上他就开口借钱，你不借给他，他就死磨硬泡，跟你没完没了。你把钱借给他，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你了。

他就这样喝了很多年酒，倒也平安无事。有一年，终于喝出事来了。那年冬天，有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跟王大胖子说起喝酒，互不服气，就动了真格的，比起酒来。他们俩每人一瓶烈性酒，不许吃任何下酒的东西，先干者为胜。他们俩像一对斗鸡，互相瞪着对方，身体前倾，脑袋都快碰到一块了。

他们你一口我一口地拼。一边喝酒一边斗嘴，时不时地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前半瓶喝得很顺利，到了后半瓶，两个人都有点喝不动了。虽然他俩都是有名的酒鬼，但毕竟是光喝酒不吃任何东西，而且还要尽量快喝。可是他俩都装出根本不在乎的样子，只不过是在陪对方玩玩而已。他们艰难地继续拼下去，一瓶酒终于见底了。

可是没有分出胜负，于是他俩又打开第二瓶。他俩都想死抗让对方受不了，败下阵来。后来第二瓶酒也干了，还是没分出胜败。大家都说：“和为贵，这样最好了。”两个酒鬼虽然嘴硬，都说自己还能再喝一瓶。其实也都不敢再喝了，也就借坡下驴，说是照顾对方。程大宝怕被人看出自己喝得受不了了，就请假回家了。

王大胖子坐在凳子上就睡着了。工作的时间到了，大家就把他抬进一间空屋子，放在暖气旁边。到了下班的时候，大家忽然想起王大胖子，他竟然还没有睡醒，就到那间屋子去看他。王大胖子还躺在那张长凳上睡呢。当大家都走跟前才发现他的身体都硬了。于是大家赶紧给程大宝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他老婆。她说：“他睡得像个死人。”大家不放心，又不好直接说他是不是像王大胖子那样死了，就转着弯地再问。她说：“呼噜打得像头猪。”这下大家才放下心来。

这件事以后，程大宝发誓戒酒，果然戒了好几天。后来就再也忍不住了，又重操旧业。这回他喝得更厉害了，好像要把以前少喝的酒都变本加利地补回来似的。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他晚上喝醉了酒往家走，半路上酒力发作，倒在雪地上睡着了。等到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都冻缰了。人们把他送进医院。他的冻伤很重，右手有几个手指保不住了。医生通知他要截掉那些手的时候，他笑着说：“没关系，给我留下两个手指，能捏酒杯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