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岁的幼子

是煤油灯把你抱进母亲怀里
汽油烧焦的灯芯
奶奶从不离口的兰花烟 ①
让你惊醒于山隙之间，夜晚蝉琴
至此，你从子宫走进1982年

父亲连夜打马
两百斤土豆
换回二十斤小米，半斤红糖
从此你站在一家人的头上
穿着迷你中山装

只要有父亲在，风来的时候
他就把风紧紧摁住，拴在大山之山
你在岭上蹦跳，看见白云落在林间
千军万马就在你声音和挥舞的棍棒里
完成朝代更替和时光穿梭

终于看见母亲偷偷流泪
像被小院溪水的蝗虫咬到脚指头
你躲在花藤弥漫的篱笆后噘着嘴
毕摩②在荒地编织着宫殿，黄金，飞马牛羊
经文之声让人无助，也朦胧无知
你听说父亲远行了
跟你道别的只有一堆火

山里的风肆无忌惮了
走在曾经抓风山峦
可你不是父亲
你抓得住的仅是一片黄土
而耕种地里长出的幼苗
也正是毛虫喜欢的粮食
土楼的村民都祭天而居

十三岁，你被带到攀枝花
你说攀枝花原来长在大树上，而不是水里
后来，你走过的高原长出柏油路
跨过的山河把桥围在腰上
坐过的荒野长出绿色的头发
躺过的平原允许钢铁刺进皮肤
制造新的牢笼

可昨天，你在一张雪地的床上
看见父亲从山顶走来
用铁链牵着很多风
也看见一只野鸭紧随你后
你终于冒火了，用力抓住它的尾巴
跳上翅膀，往天外天越发飞去
你三十七岁了，无儿无女
我只希望，从此好人一生平安

注解:
①兰花烟:彝语百姓常抽的一种土烟，味重，尤其烟瘾大的老人更爱。
②毕摩:彝族人里有知识的长者，作祭祀、行医、占卜等活动，是彝族百姓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精神支柱和特有文化现象。
③幼子:感情深厚的堂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