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行(组诗)

1、五台山素斋

所有罪恶，就由面粉去代替吧
捏成肉，捏成鱼，捏成一块一块地碎

涅之法离十相。说的是无形无状之相
那么就由面粉去碎作
色相、声相、香相、味相、触相
生住坏相、男相、女相
因为面粉已经受了一次涅

思维也来自涅
只有把一切在心理，切成碎片
才能像面粉一样，想出原来的样子

2、鸟窝

在晋国的平原上，鸟像二千年前一样
把窝架在枝干的分叉上
粗糙，让你摸到历史躁动不安的颗粒
三月，只有枝桠，没有枝叶
暴露出捣的危险

如果是重耳，他一定又想到在逃亡路上
他把整个晋国放在鸟窝上，在冬天背走
幸好又在春天里，安全放下
春暖花开，真好

重耳已化作光的阴影
要用文字，而显字剂放在史记里
也放在每一个鸟窝里
它们把飞翔折叠起来，粗糙地放在枝叉上
轻盈原来可以这样

一下子，让我更加读懂了
白鹿原

3、晋商

缺水，人与草木艰难地在夹缝中求生
只有交换，才能活下去
头等人才，做了商人
二等人才，做了伙计
三等人才，才去读书，科考，做师爷
据考，明清状元，都不出在山西
贫乏成就了晋商
他们在明清活跃得不行
开出中国第一家票号
也开出私人的世界银行

细想此事极恐，富可敌国的山西
仅靠交换，把中国两个朝代的三分之一
装进自己的马车与仓库
那时煤未大量开采，金矿铜矿未有露面
物品变成商品，就是财富的开始

从乔家大院走到缺水蒙尘的黄土高原
仅是中国一截穷则思变的盲肠
一个大大的财瘤，在被切割前的畸形
让我感到一个压抑的中国

4、雁门关

左边是绵延不绝的吕梁山
右边是巍峨峥嵘的太行山
到了隘口，终于出宋朝的关了
黄土高原的丘壑星棋罗布
恁是荒凉与悲壮
过了隧道
著名幽云十六州迎来更荒凉悲壮的杨家将
每一个光秃秃山头都是喋喋不休的说书人

没有水的地方
历史要用很多口水去打湿它
风烟迷茫的地方
历史分合的方向却无比清晰

就像历史支架一样
每过一次关口，大量的氧
总把贫血的大脑洗出根的光芒来

5、云冈石窟

北魏留下这二百多个石窟
是关于时间秘密的标本
北魏有自己的思想观
那时还是自己解脱的小剩佛法
与中原东晋传下的无为谈玄恰成两枝
佛像高大面相丰圆高鼻深目双肩齐挺
有马背上国家的劲健浑厚质朴与向往
而皇室成员以佛像呈现
驻立良久，让人深信那看不见的
正在改变当前
无数种可能同时发生。那二千多个石像
多像计算机1+1=2的程序
不见的，已飞走，在另一条路上
留下的，继续演算

6、喜鹊

在云冈依然无忧无虑
石窟还是以前的石窟
大陆性半干旱季风气候
只有走人的道路越改越近越改越快

从这窟跳到那窟，佛法绽放
柏梢也是其中一窟
从这人头顶越到那人头顶，万千化身
神秘的佛陀也是其中一人

只有毛毛虫才是最可信任的东西
如果不杀生，这里的树就会受伤
喜鹊沿着人类的方向，成为益虫
但这个世界，毒蛾也有自己的使命

我看见风铃那么多
哪一个在为自己而转
哪一个又不是在为自己而转
喜鹊从这相飞到那相
物质流动没有对错，唯我越走越快
快无路可走了，只看见喜鹊

7、童年

每到一座寺庙，恍然回到了童年
熟悉的土砖土墙，熟悉的檐瓦房
每一件物事都那么神圣那么规矩
只要一说一个比划，就什么都懂

从童年里走出去，老是在问自己是谁
而自己又能是谁呢

中年，依然一事无成
唯寺庙走多了，找到了童年

8、万石岗

肯定是一万只老虎葬于乱岗
它们变成了石头。有的在稀草间探首
有的侧脸听风云
有的假寐
头上斑驳的王字，在时间的通道里
越来越亮
驯虎的人，把一座山当作园，养着
我把驯虎的人，当作一个词，抻开来
把一万只虎，装进去

他终于回首
万丈夕阳，如一万张虎皮

——文/沈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