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出门远行

我今年十八岁了，可是我哪儿也没有去过。

我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个喜爱外面世界的人。不是我故作清高，我本人并不伟大，我依然保留我那些令人难以接受的坏习惯，我也承认我对于人类最原始的欲望也非常强烈。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太在乎这个社会，或者说这个世界的这一套法则：要学会与人为善，第一次遇见的人要学会客套，做生意要有面子，说话要委婉。

我不爱这一套，所以我不爱出门；我极少出门，所以我学不会这一套。

每天早上我从被窝里面爬起来，都不会老老实实地洗脸刷牙穿衣服出门。我习惯了，我习惯了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和充斥着难闻口气的嘴巴，我习惯了光着脚蹲在座椅上。

蹲是我最喜欢的姿势。有时候我蹲着是为了思考，有时候是为了舒服，有时候是为了上厕所。我觉得人类很难找到一个比蹲更加合情理的姿势了吧。首先这是人类最基本新陈代谢的姿势，而且这个姿势真的很舒服，最后一点不知道科学否，它可以增加百分之二十的思考能力。

我宁愿让我的头脑绕着地球旋转飞奔四百圈，也不想让我的双脚逛遍这个小镇。可我为什么这么奇怪？是啊，我为什么这么奇怪？

于是我决心做一点点改变，亦或许不止是一点点。

在十八岁这一天，我从衣柜的最深处翻出了满是褶皱和灰尘的白色帆布包，当然它现在泛黄了。我还在镜子前对那个套着陌生运动装的自己呆滞了许久。我把自己的双脚勉强挤进了那双已经更不上我发育速度的跑步鞋。我还刮掉了胡子，生疏的手感导致了一个小小的伤口，我惊奇从里面流出来的血是温热温热的。那为什么我的脸总是苍白而冰冷呢？

现在我出发了。走出门那道阳光着实吓到了我。看到那些花儿草儿，我才想到现在是春日。于是我希望和花儿草儿们一样，能在这个春日找回生机。

我在街道上看见了两只脚的人四只脚的狗，两个轮子的自行车四个轮子的汽车。我很少见人很少见狗，很少骑车很少坐车。这都是我与这个时代脱轨的证据吧。现在不同了，我要改变了。

我碰见了邻居家的女主人，我动了动僵硬的面部对她露出了僵尸的笑容，随后就明显地感觉出她既困惑又惶恐的神情。哦，原来现在的人都是这样的啊。我于是寄希望于狗，某些时候狗比人好。路边上有一只白色，我分不清品种，但是它很脏，所以应该是流浪的吧。我伸出手想要去摸它，它没动，或许它渴望被抚摸。就在我要碰到它的一刹那我停了下来，我看了看出门之前刚刚洗过的手，也犹豫了，最后也是放弃了。

走着走着我也累了，招下了一辆公交车上去了。司机是个胡须浓密但是消瘦的男人。他生活的很辛苦吗？那为什么是比我还落魄的样子？我很好奇，选择离他最近的位子，想和他说话。

“你很累是吗？”，我问他。

“什么？”，他似乎是没懂我。

“你应该很累吧，看你的样子，好像很劳苦。”

“你他妈有没有礼貌？”倒是他先骂了起来。

不过后来他就不再骂我了。他骂起了他的公司和领导，他那个放荡的老婆，不争气的孩子还有他活着的这个社会。他越骂越愤慨了，青筋暴起，浑身出汗，手竟然也发抖起来。我害怕出什么事，赶忙下车了。

下车后我就有点后悔了，这是哪里呢？四周没有什么房子，也不是农田，土地都是没有规整过的样子。我不知道这个地方我可以防范什么，但我还是抓紧了我的包。我想跑，但是往哪去呢？

这是我想象中出行的样子吗？十八年来我从未挑战过这样的生活。我没有朋友，有过，但是他们又都走得太远了而渐渐疏离。他们对我说：“你为什么就不愿意走得离我们近一点呢？”我疑惑在是我不愿走还是他们不想留上很久。最后我不去想了，这是他们的生活，那是我的态度。注定就是这样。

我在这个不知所谓的地方感到空前的冷寂和淡漠。我也像那一大片土地一样散乱和丑陋，但它们迟早会被利用起来，迟早会有一帮勤劳的开拓者来升华它们。而我，只能竭力地挽救自己。

我又开始希望，甚至渴求这时候能够再来一辆车把我拉离这里。我极度地害怕这种心理自虐式的自问自答和自我检讨。幸运的是我看见两束灯光了，我认识那是汽车，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愿意载我一程。我把手放在大腿边，站的笔直地等他过来照亮我。他停了下来，肯定也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在这地方。

车窗下来，是个女人。我看不清她的脸，或许她美若天仙或许她其貌不扬吧，总之她是我的救命稻草。

“能带我一程吗？”这回我礼貌了，抿着声音问。

“上车吧”干脆得出乎我意料。

一路上我都不敢说什么话，其实这时候是需要话语的，两个陌生人在一起不说话气氛是很尴尬的。可是对一个女人我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我的生活和一般男人都不一样，何况是女人？

车子外的景色终于切换到了我记忆中来过的地方，令我有了一丝丝的喜悦。我想看我刚刚上公交车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变化，那只狗是否还趴在那里，我的邻居又去哪了。可是这三个答案我都失望了，站牌还是没有变，白狗跑了，邻居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了。我才发觉原来这个世界变化的速度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又望望身边的这个女人，原来她很漂亮，风韵成熟且性感。那么她的前一秒是否还只是个单纯的女学生，后一秒会不会又变成一个人老珠黄的太婆？

她突然转头发现了这双直直的眼睛：“你在看什么？”

“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气氛更加尴尬了。出于恼怒或是害羞，她开始询问我在哪里下车。我等了等，发现离家不远了就让她停了下来。直到车子的尾灯消失，我才想起我好像没有说声谢谢。不过我的包也忘在车上了，算是对她的补偿和感谢吧。

回家之前我还犹豫着要不要去邻居家看看，但是想起刚刚的事又有一种恐惧感出现了。原来很多恐惧就是在交往中产生的，当然更多的恐惧是对自己的自闭产生的。很遗憾，我两者都有。

拧开门，家还是那样子。我不厌烦但又想要挣脱。脱掉鞋子，换身衣服，继续蹲在座椅上。

明天，我还要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