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的长夜

许久了，我的夜总是最长的。

我的夜总是最长的、片断的，或而响着虫鸣，交杂着风声和雨声；或而是空灵，有思维的幽灵出没其中；或而有点点萤火，聚来光热无限；或而是彗星划过，光灿得令人目眩但倏忽消散，留下更深更浓的幽暗；或而如林间篝火，于我即是长明……

许久了，我的夜总是最长的，不曾变得最短，像逝去了的许多温煦的夜、清凉的夜或是充满着茶香的夜。

那夜，我被一阵铃声惊醒，惺眼朦胧中，我仿佛看了一眼那只夜光表：凌晨一时。我下床走向浴室，用一块冰凉的毛巾溶去仍然停留在眼睑上的倦意，见你如一尊雕塑深坐在客厅的沙发里……

包围我们的夜好深，好静。偶一声鸡鸣，我才有所悟：怎么我的夜又变得这么短，短得令人颤悸？

时间是一条永不止休的河，流尽长长的夜。黑夜渐渐死去，终于向曙光妥了协。山间的晨依然沉寂而我们睡意犹浅。你提议去室外呼吸一点清新的空气，且问我是否愿意做一名心灵使者。我欢喜着换了衣装，你知道我会永远跟随着你雀跃而行。我问你选择哪个方向，你说去附近那个庙宇，去环顾群山，去俯瞰苍穹，去做一名清晨的寻药人……

就这样伴随着你，绕过曲曲山间路，穿过丛丛野竹林，踩着满地碎石子。猝然，在蔓草丛中，你发现了一株野花，纯白的，细致的，丰姿绰约，冷艳纯雅。请你为我采一枝吧，我说。在归途中再采吧，你说，让她活得更长久，在瓶中。而你怎知？只要是来自你，无论那花那草，于我都是灵芝。

那不是一个亮丽的早晨，天空中有灰色的鳞状云游动。群山环抱着我们，我们俯身眼底的全景。你像是被大自然的美迷住了，没有谁知道我因你能暂时步入忘我之境而怀着一份怎样的心旷神怡。

木鱼响了，空气中有香火味，两个和尚在合十诵经：照见四大皆空，渡一切苦厄。那不是一座古寺，但是禅房花木繁多。你偷采了一朵金色扶桑花，把它藏在衣襟里，然后从门隙里聆听和尚的经文，久久地，目光那么深邃。而我是那种没有慧根的人，宁可转过身去，面对无语的山谷和鸟鸣。

终于，你像是厌倦于木鱼和经文声了，走向我，走向归途。当那株纯白的山花又一度在我们的期望中闪着光华时，我说：连根拔起。你试图那样做，被荆棘刺破了手指。终于成功了，我默默地祈祷：但愿它在一度开花的时节，你仍然在我身旁分享你赐予我的那份喜悦。

我将那繁开的花枝放在瓷瓶里，一连好几天都为那瓶山花感到欣慰，感到升腾。同时，我要把那株连根的花藤植在园子里，傍着那方篱笆墙。因为那是萝藤，如茁壮繁盛，就必有所攀附。

我就是萝藤，但愿你是那方篱笆墙，让我终身有所依附，直到永远……

你拿来铲子，按照我的要求把那株山花移植于墙隅。每个清晨，我会注意它是否枝繁叶茂，或是枯萎化为泥土。然而，无论茁壮也好，枯黄也罢它都永远鲜活，于我心底，于我笔端……

自今以始，不再要另一种约会，因为我珍惜那种遇合，那份心契，而且决定那是最后，你的话灵验了。我已痊愈，我将守住最后一个童话，于我既是永恒。

许久，我的夜总是最长。

有时，我的夜又是那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