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渐行渐淡的春蚕

昨天，核酸检测后，楼下邻居在我们楼道群里说：“我们家有很多蚕宝宝，小朋友需要养吗？”一下子就有几家人回应，引来大家养蚕的话题，也勾起我萦绕在心里久远的记忆。我最终没有领养，一是由于封闭禁足，根本就不能保证蚕宝宝的桑叶，更是因为，隐隐约约地总有条蚕宝宝一直融在我的肌肤里。

刚开春不久，就会有小伙伴将密密麻麻产满蚕籽（卵）的旧纸张，撕开分发给伙伴们，贴身放口袋里，初春天气依然冷，得保暖，看见小伙伴的蚕籽已经孵化出小蚁虫，我很着急，他偷偷告诉我，是将棉衣里布撕开小洞，将蚕籽放进去，暖和就快了。看着年前新做的棉衣，我毫不犹豫要他帮我撕了个拳头大的破洞。不几天后，孵化出黑黝黝小蚁虫的喜悦早已替代了撕棉衣的惧怕，赶紧将纸头揉尖，轻轻地一沾，蚁虫就移到了嫩绿的桑叶上。

小时候的我是个“烈货”，一旦开哭，那可是“惊天地，泣鬼神”，所以，很多邻居都说，这孩子会哭坏的。不曾想，竟练出了我的大肺活量，憋气潜水我常常领先。同时，我还很犟。养蚕撕破新棉衣事发，爆怒的父亲给了我一顿狠揍。母亲拦也拦不住，还替我挡了不少的棍棒，急了的母亲大叫：“哭喊出来呀！平时那么会哭叫，现在还一声不吭地忍着憋着？”那时，在母亲看来，只要大哭大叫着，父亲就会手下留情。而我，不哭不喊就为了保护朋友，更是保护我的蚕宝宝。

当然，结果是，蚕宝宝没有保住，被父亲悉数扔掉。我丢了魂似的，父亲揍我没哭，为了那些蚕宝宝，我倒是伤心地大哭了，母亲拉着我的手，将我带至偏屋，轻轻地推开门，“滋滋嘶嘶”的蚕食桑声似一缕阳光，立刻倾满我的心，我知道，那是母亲偷偷地将父亲丢掉的蚕宝宝捡回来了！

就这样，几乎每天，我都守着白白胖胖的蚕宝宝长大，原来纸盒已装不下，母亲拿来了小篾盘，最愁的是桑叶，小伙伴们天天四处出击抢摘，附近的桑树已是光秃秃的了，上学出门的哥哥悄悄地告诉我，外婆家屋后有几棵大桑树，眼见篾盘里横七竖八的一些叶脉叶梗，嗷嗷待“食”的蚕宝宝似乎都瘦了一圈，我心急如焚，央求着正在剁猪草的母亲带我去外婆家采桑叶，忙碌的母亲哪里有空啊，她一句话不说，自顾自地剁着猪草，我脑袋一热，将自己的右脚伸向了母亲举起的刀下……

从此，我不再养蚕。愈合的伤口，白白的一道疤痕爬在脚背，看着就像一条栩栩如生的春蚕呢。

昨天大晴，万里无云，今天，满天却是密密匝匝的阴云。自上个月中禁足以来，断断续续已二十天有余，心情就似天气一样阴郁，我呆坐阳台，抬脚意欲搅起一丝阳光，光影闪过，烙刻在脚背的那条蚕在岁月里渐行渐淡，母亲亦归于尘土多年，只是，一生都没有打过我骂过我只是宠着我溺着我的母亲，一生都内疚着自责着：为什么那天就没有停下来呢？在她生命里的最后时光，母亲拉着守在病床前的我，抬起我的右脚，颤颤巍巍地抚摸着那道很浅很远的疤痕：满，还记得吗？我点了点头尔后又摇了摇头。突然我的脚背湿润起来，我轻轻地抱住虚弱的啜泣的母亲，任泪水肆意地流淌！

临近中午了，阳光终究未能穿过厚厚云层，抬头发现，飘忽底层的那些流云，一丝一缕的似乎在忙忙碌碌地赶着路，它们打哪来？又去往何方？是否能承载着我们丝丝缕缕的思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