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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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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很喜欢去水塘钓鱼,不光是喜欢水塘里的鱼无污染,更喜欢那种田园生活,以及原生态的自然景物,给人一种沉静的美感。还有那淳朴的养鱼人。

消逝的风景

水塘在公园旁边,被小山包抄着,两座小山丘成弓形,豁口处有土坝突然一截,一个约足球场大的水塘像一个碧盘,规规矩矩崁在弓里,稳稳妥妥,动弹不得。春天,坝上碧草遍布,野花丛丛迎风摇曳,不时有身着婚纱的年轻男女摆出各种姿势,背景有蓝天白云,有秀水绿树,有花开的声音,有生命的感动镶入爱恋的镜头,美丽的瞬间定格成永恒的幸福。水塘岸边还有一片橘园,花开季节,浓郁的香气溢满树林,透进心扉,铺散在平静的水面上。每逢假日,我都来这里垂钓,消磨片刻的安闲。

夏日垂钓最为频繁。响午刚过,太阳就匆匆滑进了岸边的树林里,这时才让人感觉到有风吹来,一种随心的舒坦,让人无比的惬意。此时也正是水底鱼儿最活跃的时候,眼睛得盯着水面上的浮标,尽可能让思维停歇,什么也不用想,整个人都在浮标上静止。包括浮标上那只讨厌的蜻蜓,似动非动,好像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一切才真正进入状态,那种沉到骨髓里的静态,让神经系统归回安宁,只感觉到呼吸声。我愿意把自己完全地陷落在这种静态里,哪怕沉迷不醒。

就在周遭静到快让人窒息的时候,一只蝴蝶不小心跌落在水面,扑腾着做最后的图劳,湖面水涟微泛,终于微漾出一些生命迹象。倏地,一条小花蛇实在沉不住气了,从木钓架下的水草里钻出来,扭起苗条的身子,大摇大摆向着水中央,带出一痕优美的水纹,刹那爬上岸不见了踪迹。当余波还未见平息,有两声蛙鸣就从水底深处冒出来,显得苍老而低沉。岸上那条大黑狗似乎嗅到什么,立起耳朵,聚精会神,没有什么能逃过它的眼睛。蛙声刚落不久,两只水鸭就显得从容淡定了,只顾相互戏着水,恩恩爱爱的样子,世界发生一切都与它们无关。从静到动,再到静,过程是微妙的,渺小得让人感觉不到存在。我喜欢这种自然生命本真的流露,即便是在如此狭隘的空间,都可以把生命演驿得如此完美生动。在安静的自然之中,虽然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生死轮回的悲与喜,上演生离死别的过程之美,同时也在酿造着生命的醇美的芳香。在动与静之间,彰露出无比和谐的自然境界之美。

我喜欢这样一些自然情节。大凡钓者之意不在鱼,在于性情之间,寻得一种优美的意境,体味一番清水的情韵,陶醉于静态赋于生命的需求,才是钓者的夙愿。我之所以成为这里的常客,是喜欢这里有一种没有修饰的意境美,喜欢这种精致的自然组合画面,喜欢这里橘子花开,以及茂密的橘子园中不小心露出的两处茅舍。还有茅舍的主人,水塘的守望者与橘林的园丁五十多岁的老田。

要说当年陶公归隐田园,是看透尘杂而复得返自然采菊东篱下,那么老田却是被生活所胁迫而甘守着这一组风景。风景是诗情画意的,老田不会在意景色的静美,他或者理解不到陶公归隐的意义。他只在意鱼的价格,在乎橘子的产量,在乎怎样才能填补命运的缺憾。下岗到二次创业,他把汗水与希望都挥洒在这组风景里,在每个鸟鸣的清晨开始,到虫声喧杂的傍晚,直到把一天的劳累隐匿在孤寂的夜色里。

老田与我同乡,他的妻子又和我同村,这让我有超出其他钓鱼人的优越条件。有老田用亲切的乡音陪我唠嗑,还能喝到他亲手制作的丝萝茶,原汁原味的家乡味道。按辈份我应该喊老田姑夫,可老田却硬是要喊我小母舅,说是家乡对外婆家一种尊敬的习惯称呼,他没有忘记这份乡情,这让我有些无措,毕竟他大我许多。他每次亲切地喊我母舅的时候,我只有笑脸递烟,因为不好拒绝也不好答应。我曾羡慕老田过着神仙的日子,但他那张黑脸总是流露出难言的苦衷。他燃起了烟,随手捋了捋有些乱的头发,瘦矮的身子蹲在石头上,只有八字胡还是当年上班时那般精修过的模样,随口型传递出一些生动的形态来。他下岗后曾想干一番事业,但借贷三十万元血本无归,被生意合伙人卷走,走投无路的老田只有选择这个庄园以图东山再起。

有人说:命运原本就握在自己手中的,只有自己能改变自己。这个庄园经过两年的精心经营,秋天的枝头已是硕果累累,欢蹦乱跳的鱼儿成群结队,他的付出终于有了收获,让他摆脱了多日的阴霾,也看到了更大的希望,就像橘子花开后孕育着季节的希望。他自信地对我说,准备在橘园旁建一个大型养猪场,形成立体的规模养殖业,等条件好了办个农家乐,给城里人提供休闲娱乐为一体,景色怡人的秀美立体庄园。他还让我提前帮他物色好一家猪料供应商,我满口答应。说话时他那张历经了五十多年风霜的脸,露出无比的激动和自信、坚定。真期待着他人生之秋丰收在望,我在心底默默地祝福他能成功。

站在水面的钓桥上,一池清水都在夕阳的余晖里变得无比的澄澈,在微风中变得无比的柔软,就连对岸那树木棉花似乎都有了流动的旋律,好像一副遗失多年的画卷,在一个瞬间,突然发现那是怎样的一种诗情画意啊!还有墨蓝的天空,片片白云,橘子花香,我的影子,都落进水里,和着蛙声点点,包括整个夏天的傍晚,都在我的凝视里沉淀。

一直渴望着拥有一个原始宁静的世界,也像老田一样过着田园式生活,我知道几乎是奢望。但我也满足了,满足于能在朝霞中静立水岸,聆听自然的声音摆杆垂钓;满足于亲切的乡音陪我聊天。不仅把躯体融入自然,无拘泥地放逐思索,在美丽的风景里找寻心灵的依归。更有家一样温暖的味道,这种滋味在异乡难能可贵的。这绝不是逃避,不是妄从,我只想借这一池清水,把耳根洗净,以至获得躁杂后的放松,焦虑后的安宁。

但是,我的寄望并没有延续多久,老田说这里要建别墅群,庄园将被征用,正在协商之中。这个美丽的庄园将成为消逝的风景。当然,在毁灭之上建立昌盛的现代并不矛盾。自然文明的消失,注定就要被现代文明所取代,无可争议,也不容商榷的。人类的进步需要现代文明的盛行为基础,现代终究要迈向辉煌的未来,那么现代的浩瀚掩埋自然的文明也在情理之中,理所当然。只是老田,他那些宏伟的愿景,那一片播洒着无限希冀的美丽庄园,还有我熟稔于心的风景,都将被淹没。

但我记得,这里的风是温和的,从繁花似锦的树林里吹来,带着橘子花香,粘着一丝湿气,摩挲着脸庞,让人倍感轻柔洁净,沁入心脾,梳涤灵魂。这一切,永远成为消逝的风景,定格成永恒的记忆。

后来,我再也没去过那里了,也不知道老田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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