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心事

大虎与阿龙同事，又是十来年的老邻居，平时看他们和和睦睦的，可实际上，起码在阿龙心里，始终较着一股劲，那便是不服气。他俩同一天进的单位，年纪也差不多，阿龙私下里还觉得，自己脑子比大虎好使，不管干什么事儿，都比大虎来得顺手，到头来，他却什么好处都轮不到，别的不说，凭什么大虎当副科长，他只是个办事员。再说住房吧，虽然大小差不多，可大虎的屋子朝南，冬暖夏凉，自己家却是偏东朝向，盛夏酷暑，天天西晒，屋檐下挂个大大的遮阳帘子也不挡不住热。虽然老婆似乎是阿龙的年轻漂亮，可人家大虎老婆生了对双胞胎儿子，而他只有一个丫头片子。还有……

更让阿龙气不过的，是两家都养鸡，他养一窝死一窝，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大虎的那七八十来只鸡，看着就令人眼馋，哦不，应该是看着就叫人生气。

星期天，大虎夫妻俩上街，看到坐在门口的阿龙，笑咪咪地冲他打招呼，阿龙心里不爽，脸上却也是和蔼的笑。等两人走出大门，阿龙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大虎家那只半大的小公鸡突然拍拍翅膀喔喔大叫，吓了阿龙一跳。他顺手操起笤帚朝鸡扔了过去，惊得鸡们满院乱飞乱窜。

大虎的儿子小平小安闻声跑出来，异口同声问，黄叔叔，鸡鸡怎么了？阿龙勉强笑笑，指指头顶，一只老鹰，赶走了，没事。

小平小安又进了屋，阿龙却还在生闷气。

阿龙动了歪脑筋。他起身走进屋子，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然后走到大虎家门口，把纸包中的黄豆粒抖落在墙脚边。

阿龙又回到小竹椅上坐下，他要看着那些鸡是怎么吃下黄豆然后怎么一个一个倒毙在地。然而，鸡们不知是吃饱了还是怎的，反正对他的黄豆置之不理。

正奇怪着，屋里电话响。等阿龙接完电话走出来，意外地看到四岁的小安正蹲在墙边，嘴里咀嚼着什么。阿龙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到小安身边，厉声问，你，你在吃什么？

小安抬头，笑嘻嘻的，黄叔叔，豆豆好吃。

阿龙只觉脑子嗡的一响，这下完了，要死人了！他无目的地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定了定神，抱起小安就往外奔。

半道上，小安喊肚子痛，随后，嘴里吐出白沫来。

大虎夫妇赶到时，小安已无大碍。

医生的解释，也许是孩子误食了带有极毒农药的食物，他指着阿龙说，要不是这位同志送救及时，这孩子就难说了。

于是，夫妇俩紧紧握着阿龙的手，千恩万谢。

阿龙心虚得要命，可他又不能不假作镇静。

4岁的孩子毕竟什么都说不明白，他只说吃了豆豆，大虎便猜想以前曾经投放过的鼠药，反正孩子没出什么事，也便没再作追究，只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再乱吃东西。

以后的日子，长长20来年，两家平安无事，甚至亲如一家。

63岁那年，阿龙被查出胃癌。住院期间，同事朋友都去探望，大虎夫妇同早已成年的小平小安自然也去了。看着小安，阿龙涕泪纵横，一把攥住了小安的手，张了几次嘴都没有说出话来，直过了有两三分钟，说了句人之将死其言亦哀后，将往事和盘托出。

大虎表示不会追究什么，安慰阿龙好好养病。阿龙哭得昏死过去，醒来后不停叨叨，人不能做亏心事，这下轻松了……

这话又过去了七年，阿龙还活得好好的。

（原创作者：梅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