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红

清明之后，天气就没晴过。天空笼着一层灰白的云，远山雾蒙蒙，偶尔飘飞几颗零星的雨点。几天不见阳光，春花依旧绽放，树木从未停止过生长。空气反而清新了许多，微微湿润中酝酿淡淡的馨香。人们的心情似乎从未受到影响。

白天刚好有点空闲，恰巧朋友打来电话邀约去乡下采摘樱桃。计划不如赶巧，我欣然答应。我们四个大人外加一个四岁的孩子。要去的是一个叫黑泥坡的地方。

多年前的冬季我去过，一个落后的小村庄。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坑坑洼洼，坐在摩托上颠簸得厉害。村民保留原始的耕种方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苦劳作，生活依然贫困。那个地方山势高，又多是石头山，土层薄，庄稼收成不好。整个村子清一色的土坯房。偶尔能见一两间小平房，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了。穿过村庄的路凹凹凼凼，满是稀泥。走路还得小心，会踩上猪粪。我们是去一户人家做客，六七个人往一间简陋的小屋里一挤，就再无空隙。一个快燃尽的小火炉散着点点余温。我们只好到外面走走，任寒风侵袭。后来匆匆辞别，那块土地却深深地烙进了我的记忆。

正回想着，朋友催上路啦。见了超市，我提议买点食物以备后患。朋友再三阻拦说用不着。那地方我是了解的，东西没买成，心里疑惑重重。心里想，大家饿着回来，可别抱怨。

车子稳稳当当一路前行，我们说着话，聊着事。熟悉的风景从窗外呼呼闪过，被远远抛在身后，并未激起我们心头的波澜。

哇，变化真大！司机朋友一出口，我们的注意力也唤醒了。赶忙看窗外，一座座别致的小楼房闪烁着雪白的光芒，在绿树掩映下格外扎眼。有的正在建，工人们忙得热火朝天。路旁是堆积如山的沙石。

公路也扩修成宽阔的两车道，只差最后一道工序：铺沥青。明年，就是一条坦途通四方了。记忆瞬间回到多年前：我们去马摆大山游玩，早晨就出发，计划早早上山，多玩会。不料路窄，车太多，让不开道，眼巴巴看着寸步难移的车流干着急。等我们的车挪上山顶，已是夕阳斜照了。沿着山头走一圈，匆匆回赶。孩子撅起小嘴一个劲地抱怨白白浪费一天时间。

车离开大路右转分道，驶上一条平坦光洁的水泥路。道旁、山间的地里全是小麦。麦浪开始泛黄，风中似乎飘荡着诱人的麦香。遥望对面山腰的村庄，是炫目的白。楼房密集，有的墙角在翠幔中若影若现。村中灰白色的道路横七竖八。

快看，樱桃！同行的孩子的惊叫声拉回了我的目光。离道路不远的绿树丛中，稀稀落落的静卧着几座小楼房。几棵高大的樱桃树拔地而起，绿叶间密密麻麻全是红彤彤的小豆豆。大家蠢蠢欲动，顿时来了兴致，巴不得立即下车，朝那樱桃飞奔而去。司机却让我们稍安勿躁，要带我们去她的一个亲戚家。我们只好耐心等待。

一路上，映入眼帘的全是樱桃树，跃动在心头的是火红的樱桃。其他景致再美也入不了我们的眼，引诱不了我们的注意力。拐了一个小弯，路边又是一大片樱桃树，参差不齐的枝叶间堆积着无数红艳艳的小珍珠。一个老奶奶站在树下拉着枝条正在专注地采摘，身后的篮子里红莹莹的珍珠快漫出了。我们的咋呼声惊扰了她，她抬头送我们一个灿烂的微笑。迎面来两个骑摩托的少年，坐后座的少年双手各拎一大袋樱桃，看得我们眼馋。

大家开始谈论今年的樱桃怎么都硕果累累的，也许是去年雨水丰沛，加上今年开春暖阳普照的缘故。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这么丰硕的果实。一片片嫣红不断震颤着我们的心，虽然都已是成年人，可还是忍不住像孩子一样的欢呼雀跃，可爱之极。

车子进了村庄，司机宣布到站。我们急不可待，下车张望。整个村庄被翠幔笼罩，树梢、枝头影影绰绰的红。前行几步，一大排整整齐齐的樱桃树闯入我们的眼帘，高大而粗壮，繁茂的枝叶间红灿灿的珊瑚珠简直是攒上去的。树梢的颜色深些，暗红；树腰的颜色浅些，橘红。孩子手舞足蹈，我们感慨惊诧。树梢的红云就是燃烧的火焰，暖了眼，热了心。

无限感慨之余，朋友说右转，沿小路往下。她叮嘱我们小心脚下。才留意到原来我们一直行走在光洁的水泥路上。我兀自自嘲：刘姥姥进大观园，我们进樱桃园。

朋友说到了，眼前一道朱红的大铁门。她一推门开了，没上锁。引我们进屋，一个宽敞的客厅呈现在眼前，气派的沙发围一圈，中间一个漂亮的玻璃台面茶几。屋里没人，朋友领我们穿过客厅，沿一条过道从另一道门出去。主人是一位年轻的女人，正在楼前与邻居说话。见了我们，笑脸相迎，热情招待我们休息。我们早就迫不及待，想早点动手解心头之瘾。她爽朗地笑了，房前屋后都有，随便我们摘哪棵都行。我们相视而笑，都会意了，谁也不是爬高树的料。于是果断地选择楼外一丛五六米高的小树上摘。

这丛樱桃不是独枝，是两棵主干外生旁枝，不高却很旺盛。绿油油的叶片覆盖了枝头，叶间簇簇火红的珍珠闪闪发光。主人说被孩子们摘过了，可一点也不影响我们的兴致。我们站在地上，先摘低处的。篮子找个平稳的地方放好，一手拉枝条，一手摘。一会儿功夫，粒粒珍珠滚进篮子，铺满蓝底了。嘻嘻哈哈说话间，树旁站了个老人。他叮嘱我们别摘得太急，不要挤破，一定要保留小柄，这样保存得久一些。我们匆匆谢过，放慢了速度。小柄完好的放篮里，掉了的直接放嘴里。软软的，甜甜的，味道极好。都顾不上清洗了，大家戏谑说，乡下空气好，纯天然无污染，不用太讲究，放心开吃。

尝着味道，渐渐有了经验。颜色越深的越甜，果肉更鲜嫩；颜色浅的有淡淡的酸味。于是选了好的摘。飞来飞去的蜜蜂很多，总围着人。有时会落到手上，还得提防。它们也是樱桃引来的，甜丝丝的味道是它们远远就能探及到的。只要小心，也就相安无事。

低处的摘完，高处的得两人合作。朋友攀上枝头摘了递与我，我再精拣下，剔除了破的和不太熟的，再放篮里。梢头的当阳些，更大更甜，摘起来费劲。那个老人又出现了，递了拐杖给我们，叫我们拉枝条。还是老人家经验丰富，樱桃树韧性好，不易折断，一拉就过来，摘起来果然方便。他说，多亏近几天一直阴着，樱桃熟的慢些。如果有太阳，熟的快，来不及摘就落一地。我们算是赶上了。

树下，朋友的孩子蹲在篮子边，边吃边笑，就数她开心了。篮子摘满了，我们就挂在枝头使劲吃，直到吃不下为止。

下树准备回家，女主人迎出来热情挽留我们吃饭。大家的想法差不多，还是回。免得给主人家添麻烦，这个季节地里也没什么蔬菜。不愿主人家为了准备晚饭煞费苦心；也不愿主人家因桌上的菜绞尽脑汁。最终主人不让回，盛情难却，我们留下了。

女主人引我们到客厅休息。我开始留心观察她家的房子。一座三层小洋楼，设计很别致。所有的外墙都贴上雪白的瓷砖。二楼三楼的窗户全都装上防护栏。一楼三个很宽敞的房间，东边那个是她公公住的，。一进房门，老人安详而惬意地坐在软软的沙发上，对着温暖的火炉烤火。他就是递拐杖的老人。居中那间是厅室，安放了几张大圆桌，家里客人多时在那就餐。另一间是大厨房，炊具齐全。

走上二楼，主人安排我们到客厅喝水。宽敞明亮的客厅里，舒适的沙发崭新如初，中间精致的茶几上早已摆好一大盘瓜子花生。一个精美的大立柜正对沙发，上面放置一台五十几寸的液晶电视。雪白的墙壁，乳白色的地板砖一尘不染，干净得能照人影。这个客厅不是我们刚才进门看到的那个，她们家有两个客厅。

我们唏嘘不已，如今农民的生活如火如荼，富足幸福，令人羡慕。

看会电视，大家提议去帮帮女主人做饭。到一楼的厨房，女主人手脚麻利，菜已准备就绪了。时间还早，就陪我们说话。

从她口里得知，她们家一楼二楼都有厨房，三楼的房间空闲着。丈夫在外打工，每月除去用度，能往家寄回九千元。她不种地，不养牲畜，在家照顾老人和孩子。有三个孩子，老大读初二，在公办学校，交钱在人家吃住。老二读小学六年级，在私立学校。两个孩子每月费用两千多。老三在村小读一年级，离家近。

谈起村里的变化，她很是自豪。近几年国家实施慧民政策，推行新农村建设。公路村村通，村间通道全是水泥路。既平整，又干净。晴天走路不沾灰，雨天走路不沾泥。如今政策超好，政府处处为民着想。为调动老百姓的积极性，凡是建新房的，一竣工政府补助一万元。大家积极响应，外出打工挣钱回家建新房。仅仅几年，家家户户的新楼房取代了土坯房。村里日新月异，大家的日子红红火火，越来越好。

我感慨万千，钦慕着农民的幸福生活，为如今的变化而欢喜。党的光芒不但给了农民奋进的力量，同时暖了他们的心窝。

同事的孩子蹦跳着来问那是什么。我们一看是棵杏树，树上挂满了绿油油的鸽蛋大小的青杏。这青杏唤醒了我儿时的记忆。小时候条件差，青杏就成了我们解馋的水果。当粉红的花儿残落，就翘首以盼。青杏儿一成形，一群小馋猫连叶带枝折回家，用纸包点盐。青杏咬破一点皮，蘸一点盐放口里，酸酸咸咸，那个爽。一口气能吃两大捧。记忆里的时光令人回味。我顺手摘一个放嘴里一咬，呀，又酸又苦，再没有当年的味道了。女主人笑了，说这个怎么能吃呀，杏子黄澄澄熟透，落一地也没人稀罕了，杏树是留着乘凉的。我看看杏树，它在变老，时代在变好，人变富了，口味也变叼了。

看看时间，主人的孩子快放学了，她起身炒菜。我们闲极无事，沿村口走走。樱桃是这个小村庄一道别致而有特色的风景。满树红珠，热烈而喜庆。像极了这里的生活。我们的心情也随之而温热。一路走过，樱桃红胜火，小楼拔地起。天色尚早，村中似乎极少有人在家，也许是出去劳作，还未归来。正张望着，一大棵樱桃树挡住去路。晶莹的红宝石缀满枝头，我们只观看，议论着好不好吃，大路边也这么丰硕的果实。为了验证我们的猜测，朋友站树下轻而易举地拉回枝条摘一个尝，我们静静地看着她，满是期待。她笑了，甜的。我们也心痒痒，都站在树下边摘边尝。恰好有个背篮子的老人经过，我们对自己的行为深感羞愧，不好意思地笑笑，等待他的训诫。不料他和蔼地笑笑，啥也没说，走了。也许，来者皆是客，生吃的水果长在路边，众人品尝是多么寻常的事。

眼睛终究赏不尽，大家都纷纷掏出手机让唯美定格成画面，成为永恒。

主人已打来电话催促吃饭。回到她家，一大桌丰盛的菜已摆上桌子。蒸火腿、清炒鲜瓜片、肉片炒豆荚、酱爆茄子……我们惊讶菜的丰盛，也慨赞她的心灵手巧。问她哪来的食材，她说赶集日，街上买的。心里又不由得为她富足的生活而高兴。

天色渐晚，我们辞别离开。带着依恋和不舍回望这个遍植樱桃的村庄，我突然想起一句俗语：樱桃好吃树难栽。这片土地，用事实印证了一个道理：只要勤劳，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这里的村民就像樱桃树一样，把根深深扎进这片贫瘠的土地，沐浴阳光雨露，倔强地盛开鲜妍的花、结出丰硕的果。

车子载着我们渐行渐远，我用感慨修正了曾经对这个村庄的记忆。那一片鲜艳的红深深烙进了我的心中。来年的春天，这里的樱桃会更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