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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荠菜飘香的季节

推荐人:许点祥 来源: 阅读: 9.8K 次

三月,春天携着柔和轻风,绵绵细雨;慢步缓缓而至。一丝淡绿,一抹鹅黄,点缀在田野间,圩堤边,小道旁……处处充满了娇人的嫩绿气息,映衬着从冬眠中醒来的涓涓流淌的小河,哗哗的流水声打开一冬久闭的窗口,微风拂过水面,清新的绿意如思绪般地伴着初春气息流进了那人头攒动的小镇。

那个荠菜飘香的季节

清晨,小镇茶馆那拥挤的人群,跑堂的吆喝声、小孩的嬉闹声……菜市场那商贩的叫卖声、买家的讨价还价声……“吱呀,吱呀”的担水声,“嘎吱,嘎吱”小轮车从满是车轧印的青石板上碾过……一切都在两边黝黄的老式木楼拥着的不宽街道间飘荡开,空中弥漫的雾气里,裹着阵阵的香油味,间或飘过淡淡的荠菜清香。

茶馆宽大的案板上,胖大师傅,穿个蓝色的确良短袖对襟衫,花毛巾扎在头顶,一副平原游击队员打扮,腰系白色土布围裙,脸盆大的面团,在他那粗壮有力的大手中,似变魔术般地时而成一个个碗大面团,拳头揣动着如套拳击套一般;时而又像被拧成一条长形的千层白布,在他两手腕间提起在胸前360度如在跳绳般转动着,又忽地啪啪有声地被摔在案板上。擀面杖在他右手中像魔术棒一样,时而敲打着面团,时而将面团擀压着,厚厚的面团听话似的变薄。“铛铛铛”明亮的菜刀下一个个不大不小长方形小块整整齐齐的像赶集似的排在案板上,犹如一娘所生可爱有加,急等着荠菜馅下油锅了。

“大师傅,给我来两个荠菜春卷!”

“小伙子,帮我炸个米油香!泡碗茶!”

“兄弟,给我炕一碗锅贴饺子!”

“老人家,给我盛碗红豆稀饭外加两个小笼包子!”

……

“喔!来了……”随着一声长长的应答声飘过,但见那一米八大个子的跑堂,腰系深蓝色围裙,左肩半搭个半新半旧的白色毛巾,右手提着一尺多长提手被磨得铮亮的长嘴壶,,左右前后穿梭于一张张老式方桌间,四面环顾在一个个男女老少中,用满是老茧宽大的左手,掐过一叠镶嵌甘蓝色花纹的老式瓷盏,似下围棋般的将“棋子”有条不乱地摆在刚刚落座的客人面前。大个子将右手一抖,从那黄灰色的长嘴壶黝黑的嘴里吐出一股冒着白气的开水,刹那间便将瓷盏中的茶叶瓣升起,猛然间,戛然而止,滴水不溅。客人满意的合上盏盖,拇指叩盖顶,中指扶盖边,将盏盖斜成30度左右角,一边慢推、一边顺势轻吹盏内飘浮的茶叶,一边天南海北、品茗闲聊,时而瞧着用毛巾擦着额头汗水的跑堂,点颔首,似赞许。

一二十张斑驳陈旧的方桌,有条不紊地被排在徽式建筑的回廊间,每桌上三三两两除茶盏外,间或是赭黄色窑碟中盛着香喷喷、金黄色的薄如蝉翼长条形的脆皮春卷,让人垂涎欲滴 ,嚼之“嘎吧,嘎吧”皮脆而不伤口,牙口尖散发出一阵鲜嫩荠菜的清香,食之唇齿留皮香,口中含清新;间或是底下开个小指头般小洞的窑锅里(底下开洞是避免占小便宜的人拿走),垒着香酥焦脆的油炸狮子头;间或是平躺着外酥里嫩裹着饱满荤素馅的米饺;底面焦脆,清香爽口的锅贴饺。

……

“大师傅,给我再来两个荠菜春卷!我带回家给老伴吃。”

“老人家不好意思,荠菜用完了。”老板站在拥挤的茶馆门前,心不在焉地答道。

“唉呀!,今天晓晴咋啦?都快8点啦,还没送荠菜过来。今天王老师也没来?”老板一边自语,一边不自觉地用粘了白面的右手,搔捞着半边无毛的寿星头,白面捞在顶上,像只涂了奶油的皮球,惹起过往的人,阵阵哄笑。

“老……板,荠菜……送来……了”我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让人感觉似乎从地下冒出来一般,脑后拖着两只寸长的乌黑小辫,像大人匆忙忙没给梭洗,扎头橡皮筋已飞去,辫尾松散。花格的外罩沾上大块的水迹和斑斑陈迹,右手很费力挎着个比自己只矮半截的大竹篮,里面一株株绿盈盈鲜嫩嫩的荠菜相互簇拥着,叶瓣上闪着晶莹剔透的珠儿,似一个个调皮的孩童眨着忽闪的眼珠,仿佛让人眼前一亮,似乎满街都飘着很有灵气若隐若现的荠菜清香。

“怎么是你……晓晴呢?”老板一阵诧异。“你是他?”

“大个子,荠菜来了!赶快称一下清洗,再……”老板忽然醒悟,一阵欣喜回头向茶馆内,叫声跑堂的。

“我是他……隔壁,老板,我……不……要……钱,能……不……能给……春卷。”我眼角早已挂着两行泪珠,与脸上汗水早已溶在一块儿,断断续续胆胆怯怯道,似乎想哭却欲止。

“这……你进来站门边等会吧!”老板似乎很友善的默许了。

“老同学,这家茶馆的春卷不错,我每天必来,今天周日有空的进去喝点茶,好久不见我们聊聊。”一个戴着厚片眼睛,看上去很斯文的中年人,一看便知是教书的。拉着个年龄稍大着一身粗布的男人不放手。

“哦!王老师里面有坐!”老板见之顺水推舟,很会做人。“大个子,选个好位,给王老师泡两盏茶。”

“老板,我们就坐这里吧!”两人就坐在靠门边的桌子。

我怯生生的靠在门墙边。眼巴巴地等着,不安分的眼神扫描着茶馆角角落落,猛地定格在一个馋嘴的小孩撕咬松软不粘牙的油香,甜丝丝的糖馅流过嘴角,眨巴着眼睛将舌头伸出在两嘴角边,打两个圈,吧滋吧滋裹着“好甜” 声从嘴边滑开,飘过来。我不好意思地两手搅着松散的鞭梢,瞬间低头看着如小鸟出壳般穿破黑格花布鞋的脚指头,口水下咽……

可我的思绪始终无法摆脱那噩梦惊魂般的羁绊——

农村十来岁的孩子,虽是不识愁的年龄,却早已是懂事季节。每到初春时节,迫不及待约了邻家伙伴,在家人的叮嘱下,挎上竹篮子,掂上铁铲,三五成群的朝着村边的田野拥去。镇上茶馆每日早晨收鲜嫩的荠菜,一斤一毛可是两件点心的价钱,为家里挣点收入也不错。

褪去了寒冬的束缚,投身于广袤的田野间,迎着拂面春风,披着和煦的阳光,尽情地踩在那刚睡醒的松软的土壤上,惬意之极早已把大人的叮嘱抛到爪哇国。我们似断了线的风筝开狂跑,相互追逐着,嬉闹着,尽情地宣泄着天真烂漫的童心。

十五岁的晓晴是我邻居的大哥哥,和他老爸相依为命,啥事都做,而且在镇上中学读初三,学习棒棒都说能上县重点高中。初春时节每日起得很早,将挖好的露在户外竹篮里的荠菜,卖给茶馆,经常带回好吃的荠菜春卷,自己舍不得吃一个,留给他老爸;我时常还撇吃到。更者,听说他的班主任老师也非常喜欢吃那家茶馆的荠菜春卷,晓晴送去的荠菜多是最嫩的,老板说别人不收,他的必要,而且每斤多加两分钱。我总是央求他带我一起去挖荠菜,用自己劳动换取收获。

那一丛丛星星点点的野荠菜,将稚嫩的身姿摇曳在春光里,点缀在油菜地里、沟旁、田埂上、荒地里、小河边。晓晴说绿油油水灵灵的荠菜多生在潮湿地方,菜地、河边的个大肥嫩,难怪我在田埂上挖的多是太老、叶儿发紫黑,别说茶馆,在集市上也难卖掉。

昨日,快接近太阳落山之时,我们收获不少,足有五斤,晓晴将我们挖的荠菜在河边准备淘洗泥草。

“晓晴哥,明天你一定要吃三个春卷。”我下命令道。

“为啥呢?”晓晴反问道。“我还要多吃多占吗?”

“你每天都让给我们,今个收获不小,当然奖励呀……。”我摆着巴郎鼓似的脑袋,小嘴呱呱个不停,像个教导员。

“呵呵!人小嘴不差,好!就听你的吧。”

“我们王老师也喜欢吃荠菜春卷,早晨经常去镇上那家茶馆。”晓晴忽然提到。

“王老师帮助你不少,你就常常送好的荠菜给茶馆?”我半猜道。

“说对了,他不收别人东西的,所以……人小鬼聪明,打你!”晓晴哥心思似乎被我猜着,想堵住我的嘴,捡起一个小树枝在半空中划了个圆,猛然想起啥,将树枝莫名其妙地扔进河里。

“天晚了,干正经事了。”晓晴提起大竹篮蹦蹦跳跳地一边跑向河边。饶有兴趣地高兴唱起来他的老歌。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静悄悄……”

色彩嫣红的晚霞,,婀娜多姿的云氤,如血般的洒在波光鳞影的河面上。

“像骑上奔驰的骏……”突然晓晴歌声嘎然而止。

“哇……”随着一声长叫,不知是谁,从圩堤斜坡滑倒,人在湿滑的泥面上像滑滑梯一般冲进河里,小竹篮小皮球一样咕噜滚向河面,晃晃悠悠向下游漂去,篮子里的野菜像播种一样一路撒开。

“扑咚……”晓晴还没将竹篮在岸上放正,二话没说就跳进夕阳的河水中,可能是那人冲的太远,晓晴费了很大力气才将那人送至岸边,微弱的手臂在血红般的水面无力地划动半圈拍打两下顷刻隐没,浮在水上的半个脸面,瞬间消失在流动的河水里。

傻呆呆的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惊呆了,忽从噩梦中醒来,大声呼叫。为时已晚,等大人们赶过来,将晓晴救上来已不醒人事了……

“三春荠菜饶有味,这荠菜确实好嫩,清香爽口!”王老师边吃边笑语称赞道。

“老同学,听说你在带毕业班,好像还有几个很不错……”那人笑语连篇。

“不过确实有个男孩子,学习肯下工夫,人品也不错,上县重点高中应该没问题,只不过家境很困难……”王老师愁眉道。

“是不是叫晓晴,他舅舅就和我是隔壁邻居……”那人非常肯定道。

“您……就是……王……老师,晓晴……哥,他……他……走……了……”我站在他们背后不知哪来的勇气,一股脑儿和盘托出。

“再也……不会……送……荠……菜了。再也吃……不到……春……卷了。”我的眼泪不自觉地滚滚而下,语不吞声,泣不成词,眼前一切都变得那么模糊不清,隐隐约约但见王老师回转身从凳子上站起,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话语,挡在那儿半天才醒悟过来。

后来,记不清自己,怎样挎着空竹篮,白报纸裹着三个滚热的荠菜春卷,荠菜的余香似乎隔着厚厚的报纸,飘进我的鼻息间,我挂着几行泪珠,在王老师牵引下,蹒跚地来到晓晴的坟墓前,颤颤抖抖地将早已冷了的春卷平平地放下。

“晓晴哥哥,我不抢吃你的了,你可以安心地吃到春卷啦。明年在这周围种上许多许多荠菜,让她们陪伴你,再也不用跑老远去挖荠菜了……”我默默地在心里嘀咕着。

王老师低头沉思,时不时用右手中指推动着那镜架,似乎在他的镜片下有啥模糊了视线,尽力推动擦拭着,一个好学生就这样默默无声地走了……

不几天,微风间飘过一阵阵柔绵细雨,垂柳绿丝绦,桃花竞相开,千瓣梨花飘,春燕啄新泥,鱼儿水中欢,耕牛遍地走……晓晴的坟墓四周空旷的野地里,已密密麻麻的翠绿荠菜随处可见,开始挂上碎米似的白花,荠菜就那样的被遗弃在荒野里,不在有人去挖她。

荠菜在那个季节里,一闪即逝,伴着晓晴哥去了,但在我记忆的嗅觉里她仍是阵阵清香,含着清新的泥土香味,香得隽永,香得有余味,品尝艰难困苦的岁月,刻在深深的脑海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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