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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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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夜开花千树,疑似春天不是春。一大早从寒冷中醒来,猛然就触动了这样的诗句。说明我心中潜伏着对雪和春天的渴望。

靠近北风

这个冬天,真是有些落寞,身体的衰退,头发的脱落,心境的幽闭,写作的迟缓,都是我仿佛陷入一个大冰窟,欲罢不忍,欲进艰难。有些事又不便与外人道,包括最亲最近的人。头发无情地脱落,友人们见了都觉惊诧,一向黑密发亮的美发,怎么一下子就成了秃头呢?于是,朋友们的,文友们的,周围的,外地的,刹那间各种治脱发的偏方和秘方接踵而来。用一位友人的话:就是石头也该长出了毛!但我的头比石头还硬,就是不长。上世纪一个时期说“牛鬼蛇神”们是花岗岩脑袋,要带着花岗岩脑袋去见马克思,那时不解,现在,我的不长毛的脑袋就是见证。可见,御用笔杆子和极权的刀斧手们真是厉害!

我的心向着雪和春天。雪的洁白和干净,春天的雨水和花朵,多么让人激动向往。经过冰雪的洗礼,雨水和花朵的滋润,我的“不毛之地”也许会疯长如春草,油亮如春雨。那时我萎颓的心或许会跟着春汛高涨,春花怒放,而再次打开一个男人青春的朝气和雄风。

但现在,我必须承受严寒的逼近,靠近孤独,靠近北风,靠近我荒寒的北方。透过直觉,我知道,我的冷藏在心间。

我选择在痛苦里泅渡,让窗外的冰雪,覆盖住记忆的脚印。我不说内心的秘密,除了冷,我还拥有一份欲望。我的信念不灭,是等待大雪后的风景,雪融化后的新生。冬夜索问黎明,凝固成冷。我想到了父亲,一个卑微而坚强的乡下小老头,他站在茫茫雪地上是那样渺小,又是那样高大。因为天地在他心中,天地拥抱了他。他最后倒下了,倒在农事的悠长和劳动的苦难中。送他走的时候,我的内心比寒冷更冷。除了告别,我的眼泪冻结成冰。拥抱遗体让人欲绝,而拥抱已逝更让人痛而又痛。

父亲远去了,黑发远去了,我与父亲愈来愈近了,我与故乡的黄土愈来愈近了。但父亲被我记忆,我又被谁记忆呢。

我着意地留下点文字,是想让文字记忆着。记忆着又有什么?《史记》让人记忆的是历史,而那个受了宫刑的瘦老头也不过在历史的烟云背后被忆起一点罢了。鲁迅,用一生的心血留下煌煌十六卷大着,他的孙子尚可认知、记忆,而他的重孙辈已几乎不知他是谁。时间的河流流淌得愈来愈远,记忆就愈来愈显得模糊。祖先模样的存在,祖先模样的活着,那是血脉在一个家族的物质领地和精神领地里巡视。无论是谁,他们都会在一些时间的片段里对先祖膜拜,充满神话和敬意。但一切皆是为了生,让记忆和炫耀成为生的铺垫。因为生是实实在在的。二千多年前那个圣人随口而吟的“未知生,焉知死”也是他一生颠簸流离的体悟吧。

有极端的说法:我无视任何人的存在与死亡,我无视任何生命的来源与意义。我坚信,存在的就是不存在的,不存在的就是存在的,时间毁灭一切,时间又在记忆一切。时间是衡量生命的唯一尺度,惟有被时间记忆的才是永恒的。似乎有些道理又似乎没有道理。

在这围炉夜读的冬天,在这望雪盼春的冬天,我的记忆片片断断,我的思考片片断断。可我在思考些什么,又在记忆些什么呢。

还是鲁迅先生透彻,他在他具有遗嘱性质的文章《死》中曾写道:

“赶快收敛,埋掉,拉倒。

不要做任何关于纪念的事。

忘记我,管自己生活——倘不,那就真是糊涂虫。”

靠近北风,我高声唱颂:北风起兮云飞扬,送我孤独回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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