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盆马蹄莲叫“海英”

我基本上是“花盲”，这是妻给我的评语，无需狡辩，因为基本上无关职称和身世等级的评定，默认也罢，争辩也罢，都显得没有意义。但看着阳台上的那盆马蹄莲，我给她一个名字叫“海英”，妻略显迟疑，想了想，给我一个拇指，表示名副其实。

我却知道，这个名字也让她很忐忑。我继续说，我们这幢楼可能有很多马蹄莲都叫“海英”，她更是羞红了脸，不敢声辩什么了。

她看了看天上的星宿，我明白很多星宿都是以人名命名的。

海英，其实是我的一个学生，再过两个月就退休了，那日傍晚散步，海英很得意地告诉我的。其实，她不告诉我，我也差不多可以预见出来。她说，你怎么一点也不吃惊?

我说，为什么要吃惊?人生到了一个转弯的时候，都会露出一个侧影或者背影，看见如此，很正常。

那你怎么看出我要转弯了?海英觉得我说话就像打哑语便来了兴趣。其实，我是要急于和她道歉的，就因为昨晚的“偷事”。

在海英的楼下车库一角，尽管夜晚的月光还只是从天空一角半射了过来，却突然多了些花盆。近看，数一数，大约二十几盆的样子，盆十分不名贵，就是些“临养”的黑色塑料盆，连个茶缸大小也没有，里面全是马蹄莲。我知道，马蹄莲必须是多盆置于一起才可称为风景，才算是一盆花，否则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子，我们这里给的怪名是“穷等”，也许是窜花的时候要拔高，兰叶都沉在了下面，中间的花茎细细的，似乎根本不能承重，显得很不协调吧，有人解释说，“穷等”就像那鸵鸟，若是鸵鸟的脑袋是花骨，腿的高度就是那马蹄莲的茎秆。

我曾经想，为何这马蹄莲需多盆合放，喜欢臆想的我，便多了一些看似“鸡汤”的想法。也许她很孤独，样子是并不婉约，甚至有些可怜，但总是这样也是会传染的，所以只能凑一起。很多女人下街都是结伴，据说尤其美女，绝对不能少了闺蜜，并非是说女人的容纳度有多高，她们只是最懂得如何互相帮衬的。马蹄莲，马蹄四只?般配协调这是基本的美学原则，也许这样的意象也成为了人结伴的一个启发吧。

妻也不跟海英商量，便“顺”了一盆回家，这是关涉人品的问题，我都不敢置评，只能说爱花成癖当可理解，就像孔乙己当年偷了人家的书，就不能说是“偷”，可以说“窃”，到底有何程度的不同，实在不能分辨。

我急于跟海英道歉，这也是妻的意思。海英说，那是她办公室里的，快退休了，都搬回来，临放在车库外，现在就剩下六七盆了。你怎么不多拿几盆，起码四小盆才可以成风景。海英不但不责反而来了怂恿，实在让人心中更不好意思了。我忙说，那盆花就叫“海英马蹄莲”……

你是想记住“花源”吧?你遇到了便拿去，这是个“花缘”……海英说。是啊，其实人生很多时候，会遇到一些享人恩遇的事情，有人以德报德，有时觉得恩德太虚，便以物易物，总是想法儿回报人家，一来心里很平衡，二来不欠人情。但这样的纪念总是短暂的，我们也不喜欢总是记住那些。若是受人恩惠，以一种彼此都觉得可以理解的方式来铭记，比如给马蹄莲起个名字，是不是想起的时候更多一些?

我想到臧克家的《有的人》里说：“有的人，把名字刻入石头想‘不朽’……”那是主动要在史册上铭刻 “芳名”，“朽”的会更早。平素的感情，就是淡若水，划水不留痕，注容器里马上水平，怎么也不做印记，反而让人可以铭记，我的瓶钵曾经满过，无需向人乞讨了。世事往往就是这样怪，若我们以平常心来观之，或许就多了一些比勒名还深刻的可能。

若你能够理解“缘分”，有时候就是为自己心爱或者相伴的东西，甚至心，找到一个归宿，那你便企望这有缘人来，“偷”了去更好……

有时，我们更在乎的是所谓的“缘分”，海英的缘分恰好是她的花随她而即将退休，若爱惜这缘分，读的懂她的花，那就捧一盆而去，便是她的“花缘”，缘分在身边，她视为“缘”，有人视为“失”;是否是“缘”，还要看你识得不能识得，不识，便是缘分爬满了身上，你勉强地去西湖把名字写在三生石上，西湖的水也会歀鞳激荡而抹掉……

在皓月当空的良宵一刻，有人心中期盼着白马，有人痴迷着眉黛，就是忽略了心与月的交融，陷入了痴心一片的妄想，其实这人与人的“缘”很平常，在不经意的瞬间，在某一个不为人瞩目的角落，在看似没有诗意的地方，可能出现令你意想不到，越是举首望天，越是缘分不到，正如这“花缘”，眼睛向下，你捧了去就是，如此的简单。

有时候，我们寻觅那些非凡的人，感觉高山仰止，不可攀，把他们的话奉为圭皋;而没有把身边普通的人的言行视为智慧，甚至就像闲聊那样，左耳进入，右耳就出来了，其实智慧来自身边的感悟。大智者必谦和，大善者必宽容，唯有小智者才咄咄逼人，小善者才斤斤计较。那种对“偷事”也包容，虽是熟人所为，但绝不虚情假意，已经是莫大的智慧了。其实，海英早就看到每日那马蹄莲在无端减少株树，可就是不做防范，她莫非也是让全楼的“偷花”人都铭记着她?其实，淡淡一笑，已经说明，她没有在乎这些了。

我家的马蹄莲花系里多一品“海英”的名贵花种了。我这样说，海英眯缝的眼已经不能见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