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推荐

记录前天晚上的五分钟。

像是千百年来恒久的把戏，我终归是舍不掉同情，近乎病态的同情，迫使我日日夜夜为他者落泪。

寒冷的春，料峭的寒风，夜幕下的广场，昏黄的灯，两排明晃晃的六层教学楼，一旁业已落寞的图书馆。一个人走在广场中央。

于是乎我呆滞在饮水机旁，凝视着远去的黑影，双眼渐次失焦，模糊得只余下光影的轮廓。这人怎那样孤独？我这样想着，与他大概是素未谋面的，那样的背影华南不起我的记忆。两旁的教学楼挤满了埋头苦读的学子，他何必一个人那样孤独呢？无所隐藏地暴露在世人的审视下，或许他是去寻幽会的女子，抑或是早早奔向温暖的家，这些是称不上孤独的。

可我更愿意相信他很孤独，毕竟他走得那样慢，肩上不似归家的孩子们背着书包，而那赴约的男子应该是欣喜若狂的吧。我渐渐同情起他来了，思忖着孤独的他孤独地想些什么，可我眼里早已失去实体，而昏黄的光影是如此落寞，黄昏散场般的缺憾，抵不过哪怕柔似风的云的吞没，他大概是散场了吧，这样说起，或许是赶往散场的约会了。这般落寞，该是不再被爱了，阴霾般的生活盖下了厚重的罩，遮去了光。如何至于这番境地呢？也只得有些猜测吧。

这样想着，戛然而止。像是在风中掷出一花，风骤然停了，花的舞动不曾在眼里停留刹那。一切将起之物在一瞬间灰飞烟灭，而人们也很快地遗忘了曾经可能发生的这一瞬间。人总无力地观察这个已经发生的世界，正如我看着这行人，他又看着地上的水坑，坑里映着楼，绘着灰暗的天，我的脸自然也在那楼中，可小得无影，他自然是注意不到我的。这样说来，谁更可怜呢？他一人走着，我一人立着，他走向心中的前路，纵然黑暗，也算做路，我呢？

我观察着绝无办法改变的发生的世界，看着想着转瞬即逝停不下一个瞬间的陌生人，我渴求什么，我什么都不渴求。太荒诞了，发生后即兴的行为，与这即兴发生后的反思不可割裂，我的内在命令我去看陌生人，并同情他的可怜，而我的反思又无情地揭开了我的即兴的无意义。因而，我的此刻必是无意义的，意义总在此刻后的某个瞬间被赋予，哪怕我想到，五十年后的某处，我与他相遇并不约而同地谈起五十年前这个不起眼的瞬间，多么令人陶醉的巧合！

偶然的魔力几乎要击溃我了。但这未免太荒芜了，我的此刻竟需要五十年后的无穷可能性中的一种赋予意义，此刻未免太荒芜了！不过是抚慰人的甜蜜罢了，该是为人所唾弃的自欺了。可又有谁在乎呢？至少我不在乎，我不排斥当下的无意义，陶醉于渺无实体的偶然的巨大喜悦。纵使我即刻赋予了我业已发生的瞬间以意义，那又如何呢？不过是在将要到来的瞬间到来前安抚自己已经失去的无数个瞬间罢了，在无数个失去的瞬间里，我曾竭力创造价值，将尽可能多的价值刻在里程碑上，也就是我死后的墓碑上。

可我如今不屑于雕刻了，人为的痕迹终究抵不过自然的磨灭，再过去无数个瞬间，我一度崭新过的墓碑将老得无可复加，青苔爬满石缝，阳光找不到我的躯干。又或许我的石碑早已倒下了，倒在蔓草丛生的不具名处，是风和雨这样无情的，我曾傲立的石碑，倒在真正的无名之辈间，一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唉声叹气，如此费尽心力，万般雕琢出的石碑也不过尔尔，从采石场中跃出的石块终究跌回无人问津的山野，我们竟然连一块石头也无法驾驭啊！更何况那主宰人的时间！

连我都这般无力了，竟能鼓起勇气同情另一个人，他的孤独，他的一切，与我现在的幸福，我的一切，又有什么不一样呢？